然而,我们如果据此认为张大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者,就大错特错了。
按照张大千后来在艺术江湖的地位,他只要偶尔涂鸦几笔就足以过上优裕的生活,事实上,很多艺术家都是到了一定的成就后,名利双收,就此故步自封,艺有止境了。大千自己说:“晚近某些画家功利日退之由,无非误于名、利二字”,张大千的过人之处在于他一辈子都在进步,到晚年还有重大突破。在生活中他或许是个享乐者,艺术生涯里却是个苦行僧。
1974年,画家周士心到美国拜访张大千,在其居所“环毕盦”中发现一“笔塚”,系张大千葬笔之处,据云里面已有400余只笔,算来平均一年竟达百来只!到晚年仍如此勤奋,大千先生一辈子奋进不息的精神令人肃然起敬。
张大千在敦煌面壁三年的故事历来在艺坛为人津津乐道。1941年3月,张大千携夫人杨宛君、次子张心智以及学生数人由成都乘飞机抵达兰州,后搭车前往敦煌。原本只是打算观摩三个月的张大千为敦煌壁画的数量与质量所震撼,竟然前后在这里合计待了两年零七个月,组织弟子、画友及藏族喇嘛画师有序地临摹壁画,完成了276幅摹本。
敦煌临摹壁画的艰苦超乎常人想象,在昏暗的洞窟内,由助手举着劣质的洋烛,临空在画布上勾摩线条,看上半天才能画上一笔。这只是初稿,还得抬出洞外再次临摹,定稿后再抬进洞内对照着色。工作费劲和枯燥之极,一画之成,短则数日,长则数月。洞窟内空气窒闷,待上半天人就头昏脑胀,深而大的石窟内更是阴冷潮湿,夏天要穿棉衣,冬天则滴水成冰,难以工作。在高大的洞窟内临摹,还得搭梯而上,遇到藻井及离地面很近的壁画,只能仰面或侧身而卧,时卧时起,上下反复,一会儿就使人汗流浃背。
更大的困难来自工作之外,在这个鸟不生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据说最艰苦的时候只能吃面条拌咸盐,每天喝的水和用的柴火都要用驼队从几十里外甚至更远的地方运来,这支驼队几乎一直都在路上。以至于几个月之后,夫人杨宛君天天闹着回家。除此之外,沙漠里美女没有,土匪却时有出没,给张大千一行的人身安全带来了极大的隐患。
张大千从敦煌回来的时候也才四十来岁,正当壮年,然而去敦煌的时候还是满头黑发,回来的时候白发已经是占据半壁江山了,沈尹默赠诗曰:“三年面壁信堂堂,万里归来须带霜。”
更让人敬佩的是,张大千为了敦煌之行几乎倾家荡产,据说总共耗费了“500条黄金”。如此巨大的付出,张大千究竟得到了什么呢?只有276件壁画的复制品,而且由于运输不便最后只带了56件出来。即使是这56件,张大千也没有用它们来交易以弥补经济上的损失。
对此,高阳先生在《张大千传奇》中是这样解释的:“张大千之所以做此‘傻事’,主要是对他自己的一种考验,考验自己的魄力与毅力。而在工作的过程中,体验到古人为艺术牺牲的精神,是激励他支撑到底的原动力。”从张大千的自述中也可以验证这样的说法,尤其是在他一而再再而三感叹“今不如古”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