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厚的声音无比冷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是这种冷静像蛇一样,那一种阴毒一直钻进人的心里,我的双手被冷汗粘住了——按照时间推算,即使孩子像她说的是个七个月的早产儿,那么我和她分手的时候她也该是怀孕三个月了。我竟然对此毫无察觉。此时,那女人越是冷静,我就越是觉得可怕,仿佛今天这一切都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一直在等待着,蛰伏着,操纵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之网,就像小时候我们抓麻雀那样,抓把米放在一张拴着线的簸箩下面,自己则藏在一个隐秘之处静静地等着,一旦麻雀飞来,便猛然松线,簸箩便突然倒下扣住麻雀。
20
然而姐夫却完全不顾我的暗示对此地流连忘返。他一边夸奖我发现了这么一个奇妙的去处,一边在下午灿烂的阳光下背着手在蔷薇丛中穿行。他用刚从日本买来不久的高级傻瓜相机噼里啪啦地对着蔷薇和蜂群一个劲儿地拍照,那丛鲜红的蔷薇在太阳下浓艳得无法化解,它们一朵一朵地在蓝天里绽开,绚丽夺目金光灿烂,好像马上就要化成金箔滴落下来。巨大的蜜蜂像浓云一样笼罩着花丛,当它们滞留不动的时候,姐夫就迅速地按着快门,一面发出各种各样流行的惊叹。
后来姐夫又热情洋溢地请那古怪的女人站在花丛里摆出各种古怪的姿势。我捏着一把汗,而那女人却都照办了,不但照办还显得兴致勃勃。刚才的乌云开始在我心里慢慢散开,乌云散了便是一片蓝天,像那天的天空那么蓝。有一张照片我至今留存着:那女人站在鲜红的蔷薇花背后,腰肢略为弯曲,一手托着那个巨大的发髻,有一只蜜蜂从发髻里探出头来。但不知是由于逆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女人的脸一团漆黑,根本看不出眉眼,加上那个古怪的袍子,简直像古装戏里的无常,是的,那是一个鬼,但我至今不知道她究竟是还魂之鬼还是复仇之鬼。
姐夫在帮我装胎的时候向我挤挤眼睛:三旋儿,真有你的啊,哪儿找来这么个女人?丑是丑了点儿,可丑得不让人讨厌,丑得够味儿!
我瞪了他一眼。他可真是无可救药。姐姐嫁给他算是倒了血霉。可实际上姐姐的脸上常常挂着幸福的笑容。这大概就是所谓“男的不坏,女的不爱”吧。也可能和姐夫奉行的准则有关系:喜新不厌旧,风流不下流。外面相好再多,家里老婆也要哄好,后院不能起火。女人的确很傻:有时只需要一件漂亮的衣裳或首饰甚至一句好话便可挽狂澜于既倒。姐姐也不能免俗。姐姐说他们唯一的缺憾是一直没有孩子。姐姐目前正在加紧治疗为这桩婚姻的完美而努力。
姐夫总算装好胎站起身。他脱下那件临时穿上的旧外套,用棉丝细致地擦着手指,这时那女人款款地走过来了。女人向姐夫伸出一只手。
姐夫怔了一下,立即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叨扰叨扰!这是点小意思……
但女人把钱推开去,用那种十分迷人的女低音说:先生,我想要一张你的名片。
我心里一惊,预感到了什么。当时姐夫很痛快地把名片递给她。我看见女人在细细地看着上面的名字。女人的脸上毫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