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黄、错杂交叠的龙凤锦被之中,连长安乱发披散,额间涔涔都是汗水,显然是魇住了。小叶回头吩咐:“快去取巾帻来,还有安神汤。”两个宫女答应着忙忙去了。她则俯下身,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呼唤:“娘娘,快醒醒。您做噩梦了。”
连长安没有听见她的声音,越发双眉紧锁、神情焦急,显然极是痛苦。小叶不敢耽搁,咬牙伸出手轻推她的胳膊,口中唤个不停。
忽然,只觉眼前一花,小叶的身体猛地僵住。因皇后娘娘只穿着中衣,又不住地挣扎,领口早就开了半扇。方才在身后纱灯的辉映下,她似乎看见连长安的皮肤上隐约绘着什么彩色花纹。许是……胎记?不对,大小姐明明连个白莲印都没有的啊……
她正发愣,正打算细细瞧个清楚,冷不防一旁掌灯的宫女叫道:“好了,娘娘醒了!”
连长安果然在灯影中缓缓睁开眼,却双目茫然,过了许久才渐渐恢复半分神采。她将目光一点儿一点儿移到小叶脸上,徐徐叹了一口气,哑声问:“怎么了?”
小叶还未从方才一瞥之下的惊疑中恢复,正要答,掌灯宫女已抢先道:“娘娘恕罪,见娘娘您睡得不安稳,奴婢们便大胆叫醒您了……”
连长安怔怔地听她说,脑中混乱一团。就像之前做过的那些梦一样,总是迅速将她淹没又迅速退去,醒来后只隐约记得那份痛苦,那份伤心欲绝的情愫——总是这样,她只要一睁眼便立刻忘记梦中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像是洗褪了色的布,只留下隐约影子,让人徒然搜肠刮肚。
半晌,她轻声问道:“什么时辰了?陛下呢?”
那掌灯宫女敛容答道:“还不足四更呢,娘娘您再睡会儿吧,按规矩新嫁娘头一夜一定要天明后再下地的。咱们万岁最是勤政,今日事多,更早了些,三更天就起来了,这会儿该在御书房呢。万岁离开时特意嘱咐了,请娘娘好睡来着。”
话音如水,潺潺流过,连长安心中忽然一阵温暖,温暖得几乎令她落下泪来。她不愿在外人面前失态,急忙侧过脸去,挥手道:“都出去吧。”她顺势扯过被衾,遮住肩膀。
宫女们连忙答应,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帐,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小叶随在她们中间,下意识地向外走着,脑中却空白一片。她不知道她们是否看见了,应当是没有吧——毕竟在娘娘面前,做奴婢的不经允许只能低垂眼帘,决不可随意抬头的……可是她分明看见了,看见连长安伸出的那只手。虽然纱灯的光转瞬便移了出去,可她已瞧得清楚分明——那不是阴影,更不是错觉,那的的确确是莲花的影子,在细嫩的肌肤下面隐隐浮现。
那不是白莲印,她在白莲军中整整十二年,从没有见过那样的莲印!不是一朵而是许多许多朵,仿佛白瓷瓶上精心绘制的缠枝莲纹……也许,只是也许,此时此刻,甚至,之前的许多许多年,许多许多个梦魂袅袅、暗影重重的夜晚,在昏暗帐底独卧的连长安、哭泣的连长安、悔恨的连长安、辗转反侧的连长安,身上一直有无数莲花瞬间开放又瞬间凋零……凭空而来,倏忽而去,无声无息,无踪无迹……从来没有人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白莲花,红莲花,今夜花开到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