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慕容澈冷笑。英雄如太祖,两百年未见!烽烟如当年,两百年未见!被敌人攻至这紫极门下,更是大齐开国两百年来前所未有的耻辱!
两百年时光荏苒,两百年酒色财气,两百年御座上一代接一代的傀儡之躯,早就浑浊了英雄血脉,催颓了豪杰心胸。这天下第一的名弓,早就寂寞得太久太久了!
大齐以弓马立国,当初修建太极宫之时,便着意兼顾军事用途。因此城墙筑得既高且厚,箭孔密布,比玉京外郭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之今夏豪雨绵绵,御沟绿水暴涨,较往年更宽了一倍有余,紫极门的吊桥一升上去,整个皇宫便彻底被深池环绕,固若金汤。
白莲军自城东营地突围而出,三千人且战且走,再怎么指挥若定秩序井然,毕竟仓促间只随身带了兵刃马匹,万万不可能携有笨重的攻城器械。面对头上高耸宫墙,面对脚下怒涛如狂,面对宗主与少主通通生死不明的绝境,当真是以人命去填,人手去攀,什么都不顾了。一次次被倾泻而下的矢石击落,一次次前仆后继,抵死攻坚。
卯时正,天空云翳终于散尽,一时间霞光大放,满地腥气蒸腾而上,映衬着方圆一里许之内万余人的浴血拼杀。这已不是普通的战斗,奇迹般士气不堕、越挫越勇的白莲军分明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个个状若疯魔。眼看着对手大批援兵集结赶至,己方越加寡不敌众形势危急,反而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骇人实力!
明明身中数处、十数处致命伤,从头到脚浑似个血葫芦,若是常人早就死了,他们却依然可以举刀杀敌,刀刀见血,半步不退!
就凭着这股鬼神般的煞气,从夜半至拂晓,再到旭日初升,整整两个时辰间白莲军伤亡无数,血流漂杵,攻势却丝毫不减。反是人数大大占优的禁军及京畿大营兵士,越打越是心惊胆战、手足酸软,渐渐落了下风。
纸面上的确是八千对三千,但这八千人要面对的,却是三千只发了狂的狼。纵使有坚壁深池庇佑,纵使明知对方只是垂死顽抗,但如此境地,“胜负”二字,忽然谁也不敢笃定了。
宣佑二年,九月十八,史称“紫极门之乱”,这是大齐开国以来鲜有的惨剧。名字叫做“乱世”的巨大的鸟从天空飞过,将整个世界笼罩在它翅膀的阴影下面。
紫极门宫墙之上,内监战战兢兢地捧着金匮,高高举过头顶。宣佑帝慕容澈撕去匮上皇封,耳畔恍惚间有弦声破空之音,袅袅不绝。那是匣内沉睡百年的神弓欢快地鸣吼,亦是太祖皇帝英灵在不远处发出的欣慰的豪笑声。
他持定弦月弧,紧上麒麟筋,催动内息,对着城上城下无数双耳朵厉声呼喊。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静止,然后弓如霹雳,矢似流星。
随着死伤加剧,血莲旗下的何隐已急命外围收紧战阵,死斗到底。其余人则通力齐攻,即使用刀去砍,也誓要将宫墙砍出一个缺口……才向前推进了百余步,忽听得城头一声怒吼,他急勒马仰面上望,但见朝阳炽烈,立在高处的那个人影笼在一团金黄光晕里,仿佛正在燃烧。
“朕在此!逆贼看箭!”
从慕容澈站立之处至何隐所在阵中,少说也有四五十丈的距离。所谓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何况这距离远远超出了普通箭矢的射程。何隐原没料到这一箭是射向自己的,待发觉不妙已然来不及闪避。幸有身边训练有素的副卫将大盾高高擎起,挡在主将身前——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卫士连人带盾仰倒,跌下马去,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