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始终有条不紊、不紧不慢,似乎全未将方才的血战和杀戮放在心上——以怨报德,总有一天他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是注定要付出代价的。当报应到来的那一天,他可以坦然承受,他甚至可以甘之如饴……只求,在那之前,给他足够的时间。他需要时间,需要更长的生命和更有力的双手,他还有许多许多事非做不可。
“走吧,怀箴,”他将包袱负在背上,迈过脚下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走到她面前,“我们离开这里。”
叶洲用毕生的温柔抱起自己心爱的女子,动作极轻极仔细,仿佛稍一疏忽,便会将怀中的人吵醒。没有人知道,在他心里,那股情潮是如何翻腾奔涌,而他那点小小的自我,好比浪尖上的一叶孤舟,又是如何轻狂地颠簸起伏……曾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俯下身去,似想要亲吻她失血的双唇……终究,终究叶校尉肩头微颤,那个吻在落下的时候轻飘飘地滑开去,化作一声徒然叹息。
他搂紧她——仿佛搂紧她便能将她的命运和他的命运一并握在手心里。叶洲身形矫健,步履坚定,纵身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不知从何时起,头顶乌云已然散尽,半轮银月悬在天心,光华如水。四周只有风声,只有草木摇曳的沙沙声,一切的一切都在这月光下纤毫毕现。
叶洲寻了个避风处放下“连怀箴”,细细掖好裹在她身上的几件衣衫和一条薄被。想了想,他隔着褡裢拗下指尖大小的一块山参,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塞入她口中。据说这东西可以吊命,无论有用没用,总算是个安慰。他其实很想带她走远一些,更远一些,可是她中了毒,他也中了毒,毒性如此古怪,无声无息地侵入身体,发作时却又猛烈无比。即使奋力抵御,离开药铺不过一顿饭的工夫,黑气已然突破他双腕上系着的布条,向肘间升上去。实在是不能再等了。
他从腰间拔出兵刃,反握刀柄,在双手掌心各划出一道寸许长的伤口。紫黑色的血迅速涌了出来,并不腥臭,反有股奇异的花香。叶洲盘膝坐着,凝神静气运功许久,才迫出小半摊紫血,令指尖微微有些知觉罢了。
那么她呢?她此刻几近油尽灯枯,周身经脉甚至连常人都不如,她再也无力抗拒任何危险……
然而夜长,然而梦多。
于是叶洲不再犹豫,先以重手法点了“连怀箴”胸前各处大穴,替她护住心脉,继而割破她的手,抵在自己手心的伤口上。这是每一个内功初窥门径的人都懂得的方法,却几乎没有人敢于尝试。倒转血脉运行,将他人体内的毒素引到自己身上,虽然可以让对方一劳永逸,施术者却难免毒根深重,几与自杀无异。
这样分明危险,他却镇定自若,每一个动作都细致而稳健——有什么呢?从玉京天牢中她来看他的那一夜起,他的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宣佑二年九月二十六日,夜色凄迷。此时此刻若有人从周仪镇南三里外的荒山脚下经过,一定会被眼前的情景惊呆的,一定会以为自己遇见了传说中化作人形、惑乱众生的妖灵。
错杂丛生的乱草间,一个男人与一名女子盘膝相对,四掌相合……他闷哼一声,她的身体则猛然一震,皮肤瞬间发亮,奇经八脉间隐隐显出一道明艳紫线。随着两人相峙,根根紫线渐渐向掌心的方向汇聚……
风吹开她交叠的衣衫,一朵碗口大的白莲自她胸前浮现,花朵的颜色逐渐转为妖异青紫,又由紫变红,最终,仿佛将全身所有的血液尽数集中于胸口似的,花瓣如火,纤蕊如金,摇曳招展,璀璨不可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