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旗主的命令从未有过半分违拗的杨什长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指,黑暗中渐渐亮了起来。并不是晨曦到来天光降临,也绝非谁人燃起了灯烛松明,那是一种奇异的幽辉,仿佛融化的银,又仿佛月光色的萤火虫,水一般流动,云一样缥缈,小朵小朵烧在她身上……
不知何时起,已然万籁俱寂,再也没有争吵再也没有混乱,甚至连夜风也彻底消失无踪。连长安茫然地伸出手,茫然地望着那一簇簇银火顺着自己的纤纤皓腕上下盘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亮。那是莲花,活生生地长在她血液里的莲花,恣意盛开,傲然绽放。这景象如斯美好,远比她从小到大所有的幻想加起来还要华丽炫目,她却忽然悲从中来,忽然怒火中烧!
这就是我自小期盼的东西?这就是你们顶礼膜拜的东西?这算是什么?命运的残酷的玩笑吗?
以我的身体为坯,以我的傲骨为刃,以天地为火,以造化为炉,任命运的铁锤抬起又砸下,一锤一锤锻造击打……以我的不甘鼓风,以我的愤怒加热,以我的眼泪……冷却淬火……我的剑……我的花……
连长安忽然觉得脸上一痛,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半片薄如蝉翼的焦黄色皮肤龟裂剥落,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在麒麟堂医馆后院高台之上,有人正临风而立,负手仰望西边的夜空。那是今夜的连长安看到过的“双星斗艳”,那是今夜的扎格尔看到过的“赤火遍地”,可是,方才……就在方才,双星之一忽然一暗,又猛地亮起来,不再是红色,赫然闪着炽热的白光!
“荧惑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宫。”那观星之人喟然长叹一声,“利剑终于出鞘,白莲还是醒了。”
忽有凌乱的脚步声而来,一名身形轻灵的少女掩面奔入后园,奔上高台。银铃般的声音满含惊惧,人还未至已忍不住喊出声:“尘哥哥,大事不妙,你快看看我的脸……”
观星人闻声转过身,一白一红两朵璀璨的星光交相辉映,照亮他一身长袍古袖,以及那张绝顶秀致的俊逸面庞。奔跑而来的少女一头扎进他怀里,全然带着哭腔,“我的脸……不知怎么搞的,她竟然破了我的血禁。”
观星人一面对着星光查看她的伤口,一面轻声安慰,“没关系,只是些微反噬,没大碍的,很快便会好……”他伸出右手,虚虚地覆在她的左颊上,“你的血已然制不住她的血,寒儿,尽管你是嫡脉的红莲……她比你强,远比我们原先预想的还要强。”
“尘哥哥,”听到这话,少女忽然焦急起来,“那可怎么办?我们要快点儿送信给宗主。”
“不必,”观星人莞尔一笑,“这样亮的两颗星挂在天上,宗主一定已经看到了吧……”
他放下手,从袖底抽出一块雪白的丝帕,爱怜地替少女擦去脸上的血迹——皮肤依旧洁白似雪,伤处只剩下半条淡到几乎无法辨认的红印,很快便彻底消去,无影无踪。
“好了,没关系了,”他点点头,将丝帕拢进袖里,“莲华之女,乱世之母,烈焰新娘……命运已然到来,谁也无法阻挡。”
……莲华之女……乱世之母……烈焰新娘……
脑海中有人嗡嗡说着话,连长安眼前忽然闪过无数支离破碎的幻象——站在莲花池畔的小女孩;从半空跌落的赤金凤钗;踩着长梯挂在高耸飞檐下的一排排素白灯笼;向无垠星空奔驰的骏马……还有燃烧的火焰以及火焰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