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范仲淹《渔家傲》
三十余人在花树间飞快穿梭,头顶斜刺出来的枝条不住地抽打,脚下的泥土沙沙作响。不时有戛然而止的闷哼从前后左右传来,那都是在林中巡回的廷尉府士卒——白莲之子们没有一次失手,没有泄露一声不该有的呼叫。
后园并不算大,众人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那是花树间一栋低矮的石造小屋,屋前有大片空旷的开阔处。此时此刻,空地上停着不少木造囚车,囚车旁则逡巡着十余名披坚执锐的守卫——半数囚车里装满了人,还有半数是空的。
石造小屋内不断有人进出,一趟一趟挟出若干乱发披面满身血污的囚徒。沉重的锁链在地上拖行,叮当碰撞,没有人说话,仿佛这是一场荒诞的哑剧。
过了大约一顿饭的工夫,所有的囚车都被填满,石屋中,有人从内里关上了厚重的大门。祭酒柳城伏在一丛灌木后面粗略点算,俘虏足有六七十人。六七十位弟兄!他不由得满心欢喜,却又隐隐觉得不安——押送的廷尉远比自己预料的少多了,只二十余名,其他的全都不见踪影。
许是……老宗主在天有灵吧……他这样对自己说,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安抚胸中那颗狂跳的心。
风声擦着树梢狂奔而过,听在耳中宛如鬼哭。忽然鞭子响起,顺着空地旁唯一一条蜿蜒小路,囚车辘辘移动,鱼贯而行,碾碎两旁枯枝投下的斑驳阴影。“白莲宗主”一声令下,众人已疾扑出去。所有的兵刃一齐出鞘,一阵哐啷啷的鸣叫。没有谁喊出冲杀的号子,只是个个血红着双眼——准!狠!一击毙命!
柳城手中的分水峨嵋刺顺着甲叶的缝隙捅了进去,再拔出时半条胳膊都被喷出来的鲜血染透了。弹指之间对手尽皆倒地,只有两三位白莲之子受了轻伤,计划进展得再顺利不过——可是他的心却赫然跳得更快了。
众人从死尸身上剥下甲胄、搜出腰牌,利落换装,一切行动都在夜色的掩映下完美无缺。不过片刻,复又推着囚车辗转而去,直向廷尉府的后门。
高墙再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内,柳祭酒恨不得胁生双翼化身为鸟,径直飞过那一道灰沉沉的阻隔……却在此时,四面八方几十把松明火烛齐齐亮起,黑暗一卷而空,将半个廷尉府都映成白昼。
依然没有人说话,除了风声,除却拉囚车的骡子喷出的响鼻,通通鸦雀无声——他们都是军纪如铁的战士,血管中没有一丝软弱,即使面对的是火光里无数闪烁的箭镞。
黑色幕离,黑色披风,遍体黑衣的人向前两步,腰间的光风剑在腿侧轻拍。
柳城终于忍不住低呼一声:“宗主——”
何流苏毫不理睬,昂首朗声道:“蒋兴禹,我依约而来,我会让他们乖乖听话放下兵刃——叫你的人撤掉箭!”
镇定不再,一阵惊恐的潮水迅速淹没了人群,前后左右寒铁的箭阵纹丝不动。
何流苏的声音越发拔高,尖细几近失控,“蒋兴禹!何隐可是向我发过誓的,绝不伤他们的性命,只要活口!”
“……哈哈哈,何隐?”高墙上一个羽扇纶巾的人在火光中影影绰绰,简直就像戏文里传唱的诸葛孔明,“天要变了,小妞。何隐那逆贼如今可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恐怕连自己的命都救不了……就让本千户送你们去黄泉地狱吧,一路相伴,刚好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