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宛如瓢泼大雨,当头砸落——祭酒柳城逼迫自己对那些闪着锐利光辉的雨点凝望,他真的不敢转头,他全然失去了向“白莲宗主”投去轻轻一瞥的勇气。
马匹雄健的背脊在身下律动,连长安还未奔至近前,已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灰烬的味道。正如扎格尔所说,她的坐骑的确是个极聪明的家伙,她只心随意转轻轻一勒马缰,马儿就稳稳收住了蹄子。
廷尉府的方向,有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浓重的烟雾冉冉上升。与此同时,右前方极远处也亮了起来,连长安知道,那是龙城屯兵营的粮仓。
扎格尔答应她的,做到了。
一时间东西南北,簇簇火焰次第燃烧,就连天空也被染上了诡异的霓彩。整座城池从睡梦中惊醒,呼叫众人救火的锣鼓声此起彼伏。连长安双膝轻夹马腹,马儿乖觉地向前一窜,蹄声嗒嗒,在石板路上敲响。她如扎格尔劝告的那般,将整个身子贴伏在马鞍上,无数暗影从身侧急速掠过,眼前能看到的有限,能看清的更少,她却没有精力计较这一切,只是埋头疾行。
她原本希冀在半道上拦下白莲诸人,可这计划显然落空了,甚至连派去打探情形的杨什长也杳无音信。连长安此刻唯有一条路可走——唯有向前。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冲出街巷的,只记得有一道流矢从头顶呼啸飞过,斜斜插在身后不远处的地上,廷尉府的高墙已在眼前。
“你该等一等!”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扎格尔和他的人正在赶过来,再等一等……”
可是这声音太微弱,马匹已冲了出去。地面黏腻潮湿,她看见一名身穿皮甲的廷尉脚底打滑,身子猛地踉跄,朝她刺过来的长矛险些把自己绊倒。连长安首先想到了地上全是血,第二个念头则是先下手为强——于是她在脑海中竭力回忆陈静所教的运气法门,一提内息,手中握着的长刀挥出,从颈侧直到腋窝,径直削掉了那倒霉家伙半边肩膀。
整个人仿佛沐浴在初春的温暖的杏花雨里,虎口震得隐隐发麻。她隐约听见高处有人叫喊,两三支箭矢飞了过来,一一打在她身上,又一一落了地。长袍被戳出几个破洞,胸口闷痛不已,内里那件软甲却毫无损伤。
若连怀箴看到此刻狼狈的我,她说不定会笑得活转过来吧?
又一箭带着尖利呼哨飞来,这一次径直冲向面门。刹那间连长安拿不定主意是该侧身避让,还是该用刀柄将疾矢挑开——结果那锋锐的箭镞堪堪擦过她的头皮,飞向身后无边暗色。起初她毫无感觉,可很快地,半边脑袋都灼痛起来。“我真傻,”连长安想着,倒提长刀,策马向前,“我可不能原地站着,定会被射成刺猬。”
砰的一声巨响,高墙上的木门被生生震开。剑影刀光闪成一片,有人喊着“白莲不死”,还有人喊着“宗主大人”……插在人筋肉里的箭,满地横流的血,四处纷飞的闪亮霜花……浓烟渐渐逼近此处,所有人都在大声号叫,所有人都各自为战。
“你该停下,转身逃命!”脑海中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
可若是连怀箴,一定不会转身逃命。所以她狠命勒紧马头,迫使它冲进血肉的乱流之中。
“想活下去的人跟上我!”
连长安听见有人在喊,嘶哑且狂乱。可直到一颗染血的头颅骨碌碌滚在地上,险些被胯下的桃花马踏碎,连长安才恍然醒悟到,那竟然是自己的声音。
想活下去的人跟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