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昏迷的日子里，我决定六十岁就退休……我已经到了思考一生都做过些什么，原本是想做什么的年龄。我觉得我并不曾真正地生活过，我总是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观察我的生命，只拓展了自己的某一个侧面，作为个人，我是贫瘠的。而你一直以来都比我富有。你在所有的空间里盛开。你与你的生活处于同一水平；而我，却总是匆匆地奔赴下一项任务，仿佛我们的生活远远只能在稍后才真正开始。

这段话描写了高兹的转变，他开始明白多莉娜对于他的意义——不仅是一个相伴的爱人，更是弥补他生命残缺的另外一部分。他引用“推迟存在”这个词来悔悟自己年轻的时候没有珍惜活在当下的美好价值：

归根结底，只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是最主要的：那就是和你在一起……你把你给了我，你把我给了我。

年老的高兹在妻子的影响下脱掉了犹豫的外衣，变得坚定睿智，更加有力量，通过与多莉娜58 年的爱情岁月他认识了自己，“自己”反倒变得并不重要了，这是强者才有的姿态。在第二张合影里，他退居在照片中并不重要的角落，侧着身子，将所有光芒坚定地让给了多莉娜。正因为如此，他改变了自己在第一张照片的弱势，成为第二张照片的视觉中心。

很快你就八十二岁了。身高缩短了六厘米，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地美丽、幽雅，令我心动。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越发浓烈。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够填满……我们都不愿在对方去了以后，一个人继续孤独地活下去。我们经常对彼此说，万一有来生，我们仍然愿意共同度过。

试想，这种爱情如何用摄影的方式来呈现呢？文学里的影像故事通过文字的方式传递给读者，文字是幻想性的语言，它激发想象力。而摄影，往往被认为是具象的语言，是精练的概括，更像总结性的陈词。看完《致D 情史》这本薄薄的小书后，再观看高兹与妻子的这两张合影，照片摇身一变，变得如此平淡无奇。的确，不可能有一张照片能够承载下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在这种感情面前，一切揭示和隐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虽然一张挚爱之人的照片能够涵盖非常丰富的信息，宛如一个自行一体的小世界，但同时，一张照片又几尽贫乏，如此多余。它们的存在不能改变任何事物，安德烈·高兹和妻子多莉娜的爱就在那里，无须靠照片来证明，来呈现，但他们共同的生活经历以及对爱情的智慧探索，让这两张照片的观看有了更加深入的视点，在文字与影像的交织下，观看者才有了真切的情感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