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悲观的知识精英们因为自身利益受到损失而对摄影妄加指责的时候，摄影爱好者伊士曼却身体力行，有效开发出了摄影积极乐观的潜能。大众群体镜头下的作品宣布了世界其实是可以被感受、被触摸、被改变的，让摄影成为一个具有国际性范畴的新生语言，而大众则成了判决这一语言生命力长短的群体。生产摄影、消费摄影、评论摄影、收藏摄影……在一片自娱自乐的场景中，普通人将保守顽固的知识分子和文化精英排除在外，也让“大众”这个词语成为了一个空洞无力的虚词，这个词并不存在，它指代少数人自我圈起的臆想屏障，这个屏障更多用来设置门槛，展现偏见，而摄影应该在这个屏障之外。伊士曼的人生经历无异于一部标准美国梦的现实演绎，出身贫寒的少年最终创立了一个传奇的公司，铸就了一段传奇的历史，企业家承担着改变世界的梦想并最终获得了财富与成功。在摄影世俗化的道路上，伊士曼本人和他创造的柯达相机一样，都秉持简单质朴的原则，他终身保持摄影爱好者的身份，并为摄影爱好者们专门设立了柯达摄影奖。1929 年创办的柯达摄影奖鼓励了许多爱好者拿起相机，拍摄自己的生活，高达三万美元的奖金激励了当时大约七十万人参加比赛。到了1939 年，雪片一般的作品纷纷邮寄到柯达公司，因为参赛人数众多，柯达摄影奖慢慢变成了柯达公司的固有项目，奖金也被拉高到了10 万美金，有些照片的作者是谁在今天已经无从考证，这些无名氏的影像作品有着可贵的平民视点，照片大都记录着快乐温馨的家庭生活的瞬间，填补了专业摄影在家庭纪念照领域的空缺。

在这些作品中不乏一些优秀的作品，散发着专业摄影师才有的艺术表现力。有一张拍摄于1929 年的照片记录了当时的纽约车站，画面中三三两两的人群，人物数量不多也不少，彼此之间的距离仿佛有导演专门精心安排过一样，摄影师抓住了这一完美的构图，前景中一男一女的背影带动观看的深入，延伸出前方一个极具画意的空间。这时，一束阳光从天窗摄入车站，画面温暖得仿佛天使降临。这张照片出自一名叫DR.D.J.Ruzicka 的摄影师之手，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曾经做着什么工作，但他用廉价的柯达相机拍出的这张照片体现了毫不逊于专业摄影师的影像素质，让人兴叹。还有一张获得柯达叙事类奖的摄影作品，照片拍摄于纽约曼哈顿。一个军人微微下垂的手上拿着一顶帽子，他直立微靠在一处拱形的门廊边，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使他脸上呈现出了画一般强烈对比的明暗关系，显得格外肃穆感伤，这让我不自然地想起塔玛拉? 德?朗皮卡（Tamara De Lempicka）的肖像绘画。而这张照片的奇妙之处并不仅仅在于此，而是背景中呈现出了一座清晰可辨的建筑，在这个建筑群前面有一个模糊的人正低头赶路，他像一个决定性的瞬间，带着极强的摄影语言恍然入画。两个人一个静态，一个动态；一个清晰，一个模糊；一个诗意，一个画意，相互辉映让这幅照片变得复杂有趣，仿佛在提醒着我们：嘿，小心！这可是一张照片，而不是绘画。一张作品同时并存摄影与绘画这两种语言，没有矛盾，反倒精妙。很难统计到底有多少人用柯达相机拍出了多少张照片，在美国罗切斯特大学的图书馆里收藏的当年柯达摄影奖003 档案就有将近一百万张照片，数量巨大的大众摄影作品一方面实质性地增加了柯达公司的商业收入，另一方面也让大众摄影美学深入人心。对微小平凡事物的尊重以及以一种朴素的姿态宣扬乐观精神，这些可贵的品质很难在艺术家拍摄的照片里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