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跟我干同行。他姓夏。下巴上留了一撮山羊胡子,定制的圆眼镜,铜边,时间长了会上铜绿,他坚持一年四季穿唐装。夏天是不带领子的棉布唐装,下面穿靸鞋,灯笼裤。裤子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很抖,穿在身上像活了似的。本来头发也不多,索性剃了。冬天当然也是唐装了,戴一副棉手套,棉手套上有根绳子连在一起。可以挂在脖子上,随时可以把手插在里面。他对自己的手很爱惜,闲着没事的时候喜欢自己看自己手。他是画山水画的,学傅抱石一路。大笔在纸上一揉,把笔毫揉乱了,然后用边上旁逸出来的笔毫勾线,把山石勒出来。散开的笔锋还可以勾水,S形横着拖一遍,然后罩花青或者汁绿就是水。
他没有发迹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他。那时他刚在郊区租了一间画室,画室边上是个杨树林子。杨树叶柄细,风一吹哗哗响,老是像下雨的样子。我跟他说话时不能安心,时时跑出来看天。天很好,有一轮月牙儿几片云。他在屋里抽烟,一支接一支,弄得屋子里雾气沼沼的。他经常请客,没事的时候就打电话给人说要请人吃饭。比如:“你晚上来吃饭,我外地来了几个朋友。你路上从菜场给带一刀肉,两三斤也差不多了,要五花三层的哦!”然后又打给另外一个人让他顺路带点蔬菜,黄芽白、葱、豆腐、香菇、西红柿什么的。没酒,没酒怎么行呢,然后又打电话请人顺便带几瓶酒。他也不白吃,人家贴手艺。菜来了,别人不要插手,你就坐在那里等着吃好了。他一个人钻到厨房里弄。
我们围坐在画台边喝茶、聊天。他一个人收拾,不要其他人插手。看他干活真是享受,有那么一种快当劲。鱼收拾好用盐码一码,姜丝搭在鱼身上,使之入味。豆腐托在手掌上用刀划,划成四方块浸到清水里除豆腥味。我最喜欢他烧的腐乳肉,红豆腐乳攥碎打成汁,肉里面放老抽和姜,完全用黄酒煨,成品甜不出头。这道菜是他的拿手菜,每次去都能吃到,每次都能吃个精光,连油汤都会让人拌饭吃掉,这让他很得意!常常放言:“实在不行,我到饭店当个大厨也绰绰有余啊!”
但他一直也没有去当大厨,因为他穷不上三天必定就有一注生意。骗个几千块钱,先把米和油买了,买七八斤鸡蛋放在冰箱里。在外面实在蹭不上饭吃,就回来炒蛋炒饭吃。没葱就到外面人家破脸盆里拔几根。他租房子的地方附近破脸盆里常有人种香葱。把香葱切成细末,蛋在碗里搅打,顺手放一撮盐进去了。先炒蛋,蛋炒好后盛出来。然后再放一点油炒饭,锅里油热了才能倒米饭进去,吃生菜油会吐的,切记!然后打开冰箱找,看看蛋炒饭里面还能放些什么东西,有叉烧最好,没叉烧弄根火腿肠切切配配颜色也是好的。隔夜的饭比较硬,且得翻一会。差不多的时候放点黄酒进去,加一小撮盐,饭一下子就松软起来。再把炒好的蛋倒进去继续翻炒。香葱末最后放,颠几下,蛋炒饭就好了。先别说味,色先用了!牙白的米饭,红的火腿肠,金黄的鸡蛋,看着就有食欲,如果再配一点泡菜就完美了,但没有呀!没有将就着吧!
好在穷日子没过多久。老夏被房地产开发商包了,给他专门买了工作室,成立了一个什么海外华人艺术协会,总部就设在三里街的一幢楼上。我上次跟老洪去看他,没找到!说是到广州办画展去了。他在电话里说:“哎呀!我现在忙得很。你们以后来要预约呀!不然我也没时间接待你们。”气得老洪破口大骂:“预你妈个×!这真是穷人乍富,狗穿皮裤—还烧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