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假装没看见他。
“他不是对你笑,呆子。”
男人不笑了,也不唱了。
“这算什么嘛。”我听见他说。
为了让我走得快些,护士拖着我的坏手。我们一停,她就拖一下,然后我们再走起。
我们在一扇双开门前停下,门玻璃上有凹点,玻璃后装着菱状铁丝网。护士从挂在腰间的钥匙串里拿出一把打开门。她一边摸钥匙,一边骂。她松手让那叮当作响的一大串钥匙落下,钥匙抽在我后腰上,我尖叫一声,扭身想跑,可护士用双手夹紧我的头,于是我不得不走进门去,平生第一次,我来到了医院的大走廊。
很快我便适应了它。很快我便熟知了它半天才能打扫完的角落和永远也擦不干净的墙缝。它的一边是通往病房和惩罚室的门,一般都锁着;另一边是墙壁,高处有加栏的窗户,早晨会泻进一条条被切割开的光线。然而那天早晨我却几乎没注意到这些。我们走得很快,走廊很长,我数着标了黑色号码的门,数着灰纹方漆布铺就的地板上的图案,以及每一区、每一个走廊转角的亮闪闪、胖乎乎的灭火器,渐渐就数不清了。
穿过走廊,我们又经过食堂、洗衣房和几个办公室,终于来到挂着一面金框大镜的大厅,后来我发现那面镜子是丹尼尔爸爸送给医院的礼物,大厅里有两个弯曲的衣帽架,几把椅背笔直、皮椅面上有小麻点的椅子。除了我们的父母、医院的大夫和来访的要人,平常没有人来这里。墙上有五扇关着的门,每扇门上有一个锃亮的铜门球,外加一扇黑黢黢的超大号前门。室内铺着又长又直的打磨木地板,踩在脚下又光滑又温暖。
我们走进五扇门中的一扇,上了一架楼梯,面前是更多的走廊,更窄也更短,直通到一扇写着“体检”的门前。护士敲门后,我们走进去。一个光头、有雀斑、戴黑框眼镜的男人,疲惫地蹙着眉,坐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来。
“空腹了吗?”他躺靠在椅背上,双臂插在胸前,问道。
“格蕾丝·威廉姆斯,是空腹的,大夫。”
“我们开始吧。”
护士脱下我的长袍。大夫给我做体检。他称体重,量尺寸,先是身高、头围、腕围、踝围、腰围——量腰围导致我从鼻腔里喷出了笑声,因为他跪在地上环抱着我的腰的动作让我想起了母亲。母亲给我做半身裙和连衣裙时就是那样,她有力的双手会先将皮尺拉开、抻平,然后绕过我的后背,在我的肚脐眼儿前收起皮尺两端,先收到最紧,再空出二指宽。
“得装松紧带。”她会嘟哝着,然后垂着头,细看读数——十八英寸、二十英寸。上个月,她一天给我做出三条半身裙时,读数降到了十七英寸。她坐在客厅一角的窗前,对着出租车 般漆黑的缝纫机,恶狠狠地摇着它的手轮。机身侧边有亚金色印字,棉线滚动着,还有许多像珠子一般的彩色线卷和一个暗屉,母亲用它来放缝纫针和已经戴不下的订婚戒指。
母亲缝纫时,下颌紧绷,机身和布料一起震得惊天动地。我躺在沙发上,在奥妙洗衣粉味的沙发垫中半睡半醒地看她将布料转过来又转过去,抬起手柄,“咔嚓”一声剪断棉线头。她量松紧带时,手脚比平时还重些,但我仍喜欢她靠近时发丝间的醋味、略油腻的皮肤上温热的柠檬香,也喜欢她带有怨气的声音。
“该死,格蕾丝。你又瘦了。他们要以为我不给你吃饭了。该死。又掉了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