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57/格蕾丝有了新朋友(2)

我从未爱过这世界,我只喜欢你 作者:艾玛·亨德森


翌日六点五十五分,他们将我叫醒。护士的表倒悬在胸前,在离我的脸很近的位置晃动着,我生平第一次闻到了混合着伍尔沃斯香水、忍冬牌香烟和布瑞尔汗水的浓浓的护士的气息。

“六点五十五分。”

“保持空腹。”

“起来,懒虫。”

我挣扎坐起。昨晚和突然出现的许多女孩一起就着呛人的水吃了一片药,此时仍感到晕乎。

然而这天早晨,病房除了我和护士外,又谁都没有了。病床都没铺,还乱糟糟的。过道上,沾满屎尿的床单堆在床脚前。我听见叫醒我的护士说:“我们是带她上厕所,还是给她垫尿片?”我听了很生气,我已经不是小宝宝了。

她们带我去了位于病房尽头的厕所,那是一个拥挤的房间,我怀着自豪和喜悦,撒了一泡尿。

噢,难道威廉姆斯一家没有因为格蕾丝在三岁时终于勉强有了膀胱自控力而感到既欢欣又自豪吗?

“她是正常的!乔!是正常的!我早说过!还有希望!”

父亲的脸上露出微笑,他说这是母亲的功劳。他说她是个好母亲。

“还算不错。”我们艰辛跋涉前往大奥尔芒德街拜访的好心专家这样说。

但我膀胱、肠道的控制力最终也只不过停留在勉勉强强的程度。

见我伸手要拿地上泛潮的碎报纸,护士说:“不行,我们不多了。”

她把我拉起来,温热的尿液滴在我的大腿间,如果是母亲,此时定会发出反感的啧啧声。过去,在我还没得小儿麻痹症、没进铁肺 之前,在公共厕所里,母亲曾替我把过尿。

“格蕾丝,把卫生裤脱下来。”

母亲把我的手臂绕在她的脖颈上,双手插进我的膝盖窝,让我的双腿钩住她的腰。她将我抱在空中,让我拉屎、撒尿,从不催促。她从前往后擦干净我的屁股,把我慢慢放回地上,重新给我穿好衣服。母亲说,这叫整装待发。

布瑞尔没有整装待发这道工序。护士正要领我出去,两个红扑扑、有肌肉的胖女人出现在门口,每人抱一大堆洗净叠好的床单。护士让我扶住墙,然后她向胖女人们走去。我见她递出香烟,接着三人离开,向另一个护士走去。我听见划火柴声响起,接着是女人的说话声、吸烟声和咳嗽声。

我等待着。那是一面刷有深色瓷釉的墙壁,又凉又光滑。脚下的瓷便盆也又冷又湿。我的睡袍拖在地上,我用我的好手提住腰间,防止它像我的脚一样被弄湿。然而待护士归来,因为太冷了,我又尿了一次,这一次尿错了地方,弄脏了腿、睡袍和脚趾。护士因为赶时间,并未注意。

我们走过病房和敞开的门,下楼来到楼外。我仍穿着他们前夜给我的浅蓝色睡袍。睡袍带挂在脖子上,但背部空落落的。因为没穿鞋,我的脚上出现了紫色斑点和条纹,那紫色,仿佛大风天清晨的天空。低垂的太阳很苍白,但湿润的草地、几乎掉光叶子的摇摆的树梢以及远方医院主楼的屋顶,都反射出灿烂的光。冉冉升起的太阳,晃得我眯起双眼,透过眯缝的眼皮和被风吹起的发丝,我看见主楼屋顶上驼背的烟囱似乎变成了一整排蹒跚而行的我自己。

护士催我走过一条小径,小径穿过洒满落叶的潮湿草坪,小径上铺路石间露出褐色的湿泥,我来不及踩准铺路石,脚上粘了许多泥巴,又甩到腿上,睡袍下摆也变得沉甸甸的。

一个人出现在前方。他穿着与门卫一样的衣服,但他又高又瘦,袖子和裤腿对他细长的手脚来说都太短。他的光脚扭成一种奇怪的角度。他双手握一把长锄,正用它戳着一方寸草不生的花圃。我们走近时,他停下手上的动作,靠在锄头上,唱起歌:“我爱咖啡,我爱茶。”他咧开嘴笑起来,露出没有牙齿的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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