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是幽静的青年路，刚下过雨，路上湿漉漉的，灯光反射出光泽。法国梧桐树叶翻个跟头又掉下去，或是粘在玻璃窗上。扭过头看叶子，玻璃窗映照出两个人的脸，眼角眉梢都是同步的尴尬。

我一直以为醒着的夜晚是最难熬的，但他们的焦躁并不表现在五官，或者，他们本就心静，焦躁只是我们这些旁观者臆想出来的。摞起的书因为不断的抽取，不仅更换了原有的次序，而且混淆了书的暂时所有者—我指的是，因为不间断地各自抽取书来翻看，两个人原本挑的书都打乱在了一起。

书房回到最初的安静，我无事可做，趴在柜台上观看一场默剧。看样子，他们两人正在进行着一场泛读，并不是致力于一晚上要看完一本书，看完一本书的大概后，换取下一本时也多为盲取。不声不响，甚至不看对方。

约莫凌晨4点，书房有了点声响，两人放下书，小声讨论些什么。看神情，那么投入，女的翻一页书给男的看，男的双手交叉抵在后脑勺，人往后仰，不响，顿了顿，又直起身说些什么。男女之间的初接触总是在试探，你碰碰我，我逗逗你，因为艳遇地点在书房这样小资的地方；换了非洲大草原，险象环生英雄救美，或者西部荒漠，狂野豪情，估计就没那么含蓄了。

这次，除了递过两杯柠檬水，我没有借收拾桌子的机会去偷听，站在吧台里远远望去，就像观赏一部安静的文艺片。

出场人物：一男一女；

时间：相遇之后，天亮以前；

地点：青年路24小时书房；

事件：一次无意间的照面，一场无声无息的阅读。

所有的一切清晰直白没有任何想象空间，无关乎情节，只关乎细节。尽管我们连“他叫什么名字，她又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却无损它本身的美好。

清晨6点，配送中心送来今天第一批货。我还没来得及盘点，原本安好坐着的男客人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两杯果仁麦片酸奶，一个核桃杂粮酵母包。”他连菜单都没看，直接喊出两个品名。

我复述职业术语：“现在是早餐时段，买正价咖啡的话，面包可以打对折。”男客人摇摇头，就要酸奶。

他把早餐端回桌子上，女客人一改昨晚的千回百转犹豫不决，打开盖子，将谷物麦片搅拌了酸奶，大口舀，胃口很好的样子。

说起来，要不是她昨晚的“作”，这也不行，那也不合适，怎么会有猛一回头的一记撞呢？怎么会有这么惺惺相惜的漫漫长夜呢？现在享受属于两个陌生人的幸福早餐就是了。

【守夜人手记】

日久生情的人，是巴甫洛夫的信徒，一见钟情，才是真正的爱。

且慢，我并不认为他们之间一定是“爱情”，只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所有的浪漫都在一夜之间消耗光了。这个夜晚，就是一生。无论他们之间有没有上升到“爱”的高度，但我相信，每一个人在某个特殊的空间，都曾钟情过一个人吧。

旁观者容易把事物的引申义外延外延再外延，因此我把这个夜晚当作不可复制的独一无二。“遇见你，是我故事的开端，但很可能，也是这个故事的结束。”就是这样，让我把这句话不由分说地套用在男客人和女客人头上吧。那些所谓靠年月积累的爱，也许是出于时间的训练，也许只是一种习惯。而一见钟情，则是一个灵魂对另外一个灵魂的天然感召。也许，在他们还未相见的时候，便已经互相吸引。

以至于很多人问我：后来，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相见的可能性必须要有一个续集来兑现么？未必。相遇、遗忘、重逢、再见……就像一个魔方，随意组合各种可能。而我能告诉你的是，我没有再见过他们。

无论如何，他们用一顿面对面的早餐结束了一个夜晚。早餐，比一天中的任何一顿饭都寄托了更多的感情，能够和你一起分享早餐的人，必然在你生命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