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床头纸盒里抽了一张纸，递给她。她轻轻地擦着，过了好久，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她紧紧地搂着我，将脸颊紧紧地贴着我的脸上，双颊不停抽动。良久之后，直到纸巾完全湿了的时候，她放开了我，坐在我的床沿上，静静地看着我。

我从来没看过阿妈的情绪这样激动过，所以，我感觉自己完全手足无措了。甚至在她情绪平静之后，我还是不知道该问她什么，该怎么安慰她。

阿妈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人。这一点，从她一个人把我从那么小的时候带大，就可以证明。

终于，我鼓起勇气问：“阿妈……刚才……刚才你怎么了？”

阿妈看着我，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地在我脸上擦着，我感受到了她那无限的爱恋。看了我好久，她才说：“看来，是佛祖显灵了，我也应该跟你说一些有关你父亲的事了！”

“父亲的事？”我不太明白阿妈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啊，你父亲的事。”阿妈点点头，面色很凝重。

“他还有什么事？不是说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突发泥石流，而离开了我们了吗？”

“可是，你知道不，你刚才跟我说你做的梦，和他以前的行为好像好像！我想，应该是佛祖不忍对你隐瞒一些事的真相，才让你做梦都梦到了这事吧。”

“真相？”我更疑惑了，不明白阿妈在说什么。

“其实，你刚才梦到的那人，应该就是你的阿爸啊。”她又擦了擦眼睛。

“阿爸？他难道是一个酒鬼？”我想起了梦中那个一瓶一瓶喝酒的男人。

“岂止是酒鬼，简直就是一个酒桶！”一提到往事，阿妈的眼圈就又红了。

“酒桶？”我张大了嘴巴。

“是啊，我和他结婚以后，他就天天喝酒，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不仅喝，喝了之后他一到家，就情绪特别暴躁，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之后就会找各种理由来打我！”阿妈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还打你？”我惊呆了。

“是啊，人家都说藏族男人爱喝酒，可他不仅喝酒，还喜欢打人！”说着，阿妈把自己的袖口拉开，我一眼就看到了在她的手臂深处，有一条长长的疤痕！那疤痕怎么都有七八厘米长，而且一看那黑黑的颜色，就知道不是形成于一天两天之前！我一下子呆住了，以前我从来没看过阿妈的身体，也根本不知道她身上有这样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阿妈把袖口盖上，又捋开自己腰上的衣服，我睁大了眼，在她白晳的肚皮上面，一道道横七竖八的深色疤痕一下子就映入了我的眼帘！我的心立即就收紧了，感觉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剧烈起来！我完全不知道阿妈的身上会有这么多让人一看就心惊肉跳的伤！我自己这么多年来跟在阿妈的身边，居然对她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我立马对自己作为她女儿的身份产生了怀疑。这可是我的亲生母亲啊，我怎么能、我怎么会对这些曾经对她造成了巨大伤害的事连听都没听说过呢？内心的自责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眼里的那些咸味液体也如夏天的雨，一下子就充盈了我的眼角深处！我紧紧地抱着阿妈，泣不成声！

阿妈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怎么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宝贝儿，幸好在佛祖的保佑下，这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啊！否则，阿妈真不知道能否撑到现在呢。”

我抱着阿妈的身体，感觉就像是在抱着一棵被大刀砍得遍体鳞伤的树，那树上满是凹凸，全是让我感觉一摸就会流血的刃口。

“阿妈，阿爸当时对你这么差，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

阿妈摇了摇头，深邃的眼光看着刺入屋内的阳光，说：“那么多年前，我们这个地方的人的观念哪里像现在啊。那时的人，都是跟了一个人，就注定要跟一辈子的，而且，我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要为自己找一条什么出路。”

“你就没反抗过阿爸吗？”

“反抗？”阿妈明显迟疑了一下。我想，可能那时的她，对“反抗”这个词根本就是陌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