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的生活必需品还没置办齐全,第一个月的工资已花光了,跳蚤市场的一台二十五寸的旧彩电就花去了五百二十块。墙壁粉刷买不到石灰水,建材商店的人告诉郑凡,石灰水乡下早都不用了,城里用的都是乳胶漆或贴墙纸,一桶好一点乳胶漆要一百多,刷石灰水只要十多块钱,太贵了,郑凡有些犹豫了,他想人不是活在墙壁上的,留些钱买生活必需品,于是,他从办公室带回了两大摞过期的报纸,花两块钱买了一大瓶糨糊,将墙壁四周糊满了报纸,报纸上的大好形势密不透风地包围了这个寒酸的空间。
已是拿证的第六天,小雯被父母接回老家去了。一清早,韦丽给郑凡发来了一条短信:“小雯不想死了,可这会儿我想死。”郑凡很吃惊,打电话过去问为什么,韦丽在电话里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 “我想你想死了!”郑凡说屋里还没完全收拾好,还缺两条毛巾和一双拖鞋,你要能忍受我这阿富汗难民收容所,今晚下班就过来。
韦丽说只要不缺你就行了,一下班就过去:“要不要我带一盒电蚊香过去?”
乡下表舅是午饭后摸到市艺术研究所的,他一见到郑凡就号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一把地说:“大外甥呀,四大门亲中就数你官最大,最有本事了!你可得给我做主呀!”
郑凡给表舅倒了一杯水,让他坐下慢慢说,表舅稳定了情绪后掏出了自已带来的烧饼,他只咬了一口,就没再吃了,他的手和残缺的烧饼僵硬地悬在半空,表舅说乡下表弟在县城卖梨跟城管干起了仗,因为一位省里的大领导要来县里视察,县城所有主干道两边都不许摆摊,沿街卖梨的表弟刚摆好摊还没开卖,城管上来就对着筐子狠狠地踢了两脚,声音也很凶,表弟说,你不让卖就不让卖,干吗要踢我梨筐,表弟的抗议激怒了城管,那位戴着大盖帽眉毛粗黑的城管捋起袖子:“踢算便宜你的了,我他妈还想打你!”说着下面一脚踹翻梨筐,上面一拳砸在表弟的鼻子上,表弟当场血流满面,梨子滚落一地。当年曾想到少林寺当和尚的表弟和尚没当成,武功却练就了七八分,虽荒废多年,基本功还在,于是一个连环腿横扫过去,城管捂着裤裆倒在了地上,头磕在路牙子上,后脑勺破了,后来送进医院缝了八针。表弟被一群增援过来的城管将腿打成粉碎性骨折,眼下正绑着石膏躺在医院的床上,第一次手术已经花掉了六千多,第二次手术还得三千多,听说腿伤好了后,还要抓进去坐牢。表舅说到这又抹起了眼泪:“明明是城管先动的手,你表弟腿都被打断了,还要坐牢,这还讲不讲理!”
郑凡没跟表舅讨论城管讲不讲理的话题,因为他听老豹说过,城管说你错你肯定就错了,这是不需要讨论的,所以郑凡就问表舅是怎么找到庐阳来的,表舅说父亲对他讲郑凡从大上海到庐阳,是受到了党和政府的重用才过来的,堂堂大知识分子,找他准行。郑凡苦笑了笑,安慰了表舅几句,就给报社的黄杉打电话,问能不能借新闻监督的力量干预一下,黄杉说他们是一个行业小报,谁都监督不了。郑凡情绪激动地在电话里对黄杉说你一定要给我想办法把这事给摆平了,不然我不好向我父亲交代。黄杉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大叫了起来:“办法有了!”
黄杉说一个在信访办当差的高两级的同校师兄老蒋,专门接待前来诉苦伸冤的老百姓,找他准行,黄杉答应陪郑凡一起去,郑凡请了假跟黄杉一起陪表舅到了信访办,信访办的师兄老蒋很热情,了解情况后,认真地记录在案,并当场打电话责成老家的县委督办此事,老蒋在电话里说:“省里正在抓城管暴力执法的事,我不希望你们县成为目标和典型。”接电话的县委办主任赌咒发誓说:“此事我立即向书记汇报,保证稳妥解决!”老蒋放下电话对表舅说:“城管打人是肯定不对的,没事了,放心回去吧!”表舅听了这话,非常高兴,将口袋里的劣质香烟掏出来,不管是在这办公的,还是来上访的,逢人便递,表舅感激涕零地给老蒋点上烟:“只要不坐牢,挨打就挨打,医药费我们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