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凡一再说要买上自己的房子,可对韦丽来说,这是一张根本不需要兑现的空头支票,她从来就没想过结婚与房子有什么联系,女人结婚只与男人有关系,还有就是结婚必须拿结婚证,不拿证违法,不买房子不违法,而郑凡想到的是即使不能给韦丽全部的幸福,可最起码得给自己的女人一个窝。在这个问题上他和韦丽几乎无法沟通,主要是韦丽不愿跟他沟通,女人为了爱情可以不要整个世界,还要房子干嘛呢。他无法跟韦丽共同制定一个生活目标,所以在郑凡的内心深处,他只能自己跟自己打赌,三年内无论如何得买一套房子,办一个体面的婚礼,把韦丽体面地娶进门,他算了一下,赌赢了的时候,正好三十岁。怎样才能赌赢呢,整整一个冬天,他都无比困惑,找不到出路,想不出办法。黄杉对他说:“必须剑走偏锋,另辟蹊径才有出路!”郑凡问黄杉“偏锋”、“蹊径”在哪儿呢,黄杉说在你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里,而不在你的办公室里和选题报告中。
上海求职失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郑凡三十而立的最初定位跟韦丽母亲一样实际,守住旱涝保收的铁饭碗,稳住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人生的最低目标,也是最高目标。当年大学时代的宿舍里,宏伟的理想每天都在煽动着每个人狂妄而自负的情绪,情绪在相互传染后,一个比一个牛,郑凡想当一个讲授屈原和楚辞的教授,黄杉想当作家,舒怀想办一所自任校长的私立中学,坚决把老家的县一中压趴下,秦天的理想居然是当国务院副总理。可大学毕业几年后,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黄杉发表过十几行诗歌后,文学从此不见长进,如今落到靠栖身小报写表扬稿混点烟酒的地步,作家是彻底没戏了;舒怀私立中学校长没当成,自己落草到一个私立中学打工;郑凡当古代文学教授的美梦早已灰飞烟灭,他现在最迫切要做的竟然是当一个好丈夫;秦天去了北京,具体下落不明,可以肯定的是,当副总理如今连他自己在梦里都不会相信。
其实郑凡内心一直是处于挣扎和矛盾状态的,比如郭之远所长把他当作人才网罗进来的时候,他就很激动,很受鼓舞,像是运动员服用了兴奋剂一样亢奋,他想回报所长的知遇之恩,想在黄梅戏研究上做出突破性的贡献,而且他已经做了大量的案头准备,对黄梅戏进入都市后的艺术流变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跟所长汇报过自己的研究思路后,所长郭之远一拍桌子,情绪很夸张地说:“当初选你是选对了,我的眼光没错!”郑凡跟所长谈选题的时候,一上午都不会想到自己已经结过婚了,甚至忘乎所以到连韦丽的名字都卡了壳;而他一回到城中村出租屋点着蜂窝煤炉熬稀饭的时候,他就尖锐地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扛起了根本扛不动的婚姻。春天还没完全苏醒,城中村的苍蝇们提前活了过来,它们身体虚弱地围绕着郑凡的头顶和蜂窝煤炉飞行,它们与郑凡一样在没落的黄昏里饥饿难忍。
一次会议可能会改变一个人的观念,也可能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所以中国人特别喜欢开会。
市里召开文化体制改革工作座谈会,艺研所要派一个人参加,所长郭之远点名要郑凡去并做一个专题发言,经过一个星期的准备,郑凡底气十足地打算亮出自己惊世骇俗的观点,他要在会上狠狠地露上两手,也好给所长郭之远长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