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放
现实主义者,就是那种坚持要成为典型处境中的典型人物的货色。我爹就是这么看的。那老家伙一直这么看。但他也认为,人终将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他认为自己已经处在了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路途中的某个点上。所以那会儿爹说:“我不唱歌不跳舞不串门不打麻将不看电视,人人提起我老秦都挑大拇指。老子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老子这辈子啊,就靠儿子了。”
对这种说法,我三叔启红的看法是:“有福的人儿呀,工作靠的是老爹,房子靠的是老娘,冬天的扇子肉夏天的瓜果靠的是他小舅子。刚三十六,您就准备靠儿子了。有福的人儿呀。”他模仿着社会渣滓特有的腔调说完最后那句,就和我小叔启芳挤眉弄眼地笑。
我二叔启德的看法是:“唉——,我看,唉,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2 秦放
所以现在没什么能争夺它的光彩了。太阳早已落下去,那盏灯笼把秦放家的院门口照得红彤彤的。
母亲说:“左飚不也考上了?你看人家,就跟没事人一样。要不我们李处说呢,‘要说领导,就是有水平。’我当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都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人这不就是说你没水平么。”
老秦就说:“什么叫有水平?他左飚怎么考上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们那个李德平,就是左达奋的一条狗,机会主义者!还有脸恶心我。”他弯曲的五指张开来,抖着,像要去抓什么,“啊?他左达奋不张扬,是因为他不好意思!我儿子,凭真本事考的,我凭什么不能跟人说说?他左达奋有水平?是他觉得无所谓,成天一堆人跟那儿拍他马屁呢。可他作为当爹的,他为他儿子吃过什么苦?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我不跳舞不串门不看电视不打麻将,他能跟我比吗?我拿着我儿的录取通知书,大伙说几句好话,都是诚心诚意的,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做的,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呢!这个院里啊,人人提起我老秦都挑大拇指,那说起来都要高看一眼的。你就说西边那栋楼里头这个这个……”
但是老左亲自来了。一个人来的,夸了红灯笼,和他们每个人都握了手。老秦说:“还是左飚更有出息!从小到大,人人提起左飚都挑大拇指。这孩子从小就让人高看一眼。单位里大家都在议论这事呢,那说起来都是左飚考上清华了,秦放也考上了,嗬嗬嗬!”
老左就说:“咳,左飚那就是瞎胡闹。秦放,你得多帮助他呀。”
老左走了以后,母亲和老秦一致认为:领导就是有水平。
那之后就离开学越来越近了,不知怎么,秦放越来越不安。左飚跟他说,无所谓啊,去哪儿不都是人么。这时他感到左飚开车的背影有点刺眼,不过没多久就过去了。只是这次比往常略久了一点点。
3 秦放
学习好就能成为大人物,那会儿他觉得。大人物就是那种有能力和这个社会展开最公平对话的人。但前提是必须学习好。否则别人不服。至少老秦就不服。所以世界奇妙地变小了,比高中还小,那是宿舍、澡堂子、操场、上自习的四教、十四食堂、选修课的几座教学楼那么毬大点儿个地方。那么毬大点儿个地方以外的就都不必要了,于是那些东西的存在就成了虚无。就像爷爷说的,靠本事吃饭,凭良心做人。所以一离校就对外头的鲜活繁杂感到虚无,结果总是当晚就赶回去。结果这么过了一阵儿,他发现有件事不能照爷爷这话办,因为这事很孙子。那就是“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