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亲爱的,请不要逼我(2)

十三春 作者:邢周


表态,表明的必须是你的态度,但绝不能让大伙因为你感到扫兴或者失望。可以拒绝表态:新生联谊、听特等奖学金获得者讲成长心得、集体逛服装批发城等等等等,一概不去。谁胆敢说叨,他就说我去不去的关你屁事儿啊。在班里,信自己、信主、信共产主义的都有。他信自己也信共产主义。可班里民主测评,民主说:“秦放人不错,但不合群。说话率直,有煽动性。”结果头一批被组织吸收的学生中没他。对付不想干还非得干的事,办法就是“对付”,人这辈子是对付出来的,对付就是少动感情,这也是爷爷说过的。的确是。等习惯了对付,孙子就练出来了,表态大有挥洒自如之势。结果民主又说了:“态度暧昧。”就是说还是不怎么满意。

在十一月份星星闪耀的清晨,跑步的那个青年可能并未意识到,他极力想回避的被太多他人围困着的成人世界,已经以一种沉重的方式悄悄在他脚下展开。他不喜欢这儿,可他毕竟走了十二年的路才来到这儿。三十二岁那年,他迎着呼啸而至的地下列车想跳进轨道时,想起填报志愿的日子:爹递过空白志愿书,置身事外,沉默着,可儿子清楚爹,于是更坚定地做出了命运的选择。像一对赌徒,他们都宁愿相信他的梦就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于是他抬头穿过晨雾望向无垠天边的一片白色混沌,信念让现在成为了暂时的委曲求全。校园很静,两步一吸,两步一呼,从起点到起点,因孤独而感到自尊,并且自足。那天是周六,他跑完步,去自习,学到中午,去食堂吃过饭,回宿舍休息。他看见上铺床帘洞开,左飚又回家了。昨天夜里上铺有一阵震得厉害,令他想起刘瑶,那个挺好看的小丫头,有点蔫坏,他忍不住拿她幻想一番,让下铺也震了一阵。说起来这下铺还是入学那会儿左飚让给他的。左飚,在与不在的,总能让人宽心啊,他想。他轻轻地把饭盒搁在倒数第二层的书架上,脱鞋上床,从架在床梁的木板上拿起一本小说,舒舒服服地靠在被子上。

他把小说又合上了,搁回去,从包里掏出英语课外阅读教材。别人都在读教材的时候读小说不吉利。这时有人轻轻敲门,然后沈超跑了出去。过一会儿,走廊传来他和一个女生的说话声。

他们在说粤语。她声音不高,抑扬顿挫。

秦放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得真切。一个字都听不懂。语速真快,像串打碎的铃铛裹了绒布,她有时低低地笑,尾音夹杂着一点叹息式的女孩子特有的咽音。

这声音继续着,像对展开的偶尔闪出微光的翅膀,把他能想象的美毫无遗漏地容纳于它的羽翼之下。这声音继续着。秦放所经历的一切都开始有了点虚无的味道。那些缀满荣誉的建筑,沉甸甸的校园,低低地在冷风中臣服下去,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声音陡然消失。秦放看见沈超回来了,像根洗净的白萝卜。这时房洛夫笑嘻嘻地问他刚才跟谁说话。

“周一文。没听出来。没你事儿啊。”沈超说,脸红扑扑地往四下看,看了秦放一眼,面无表情地又转开了。历史你没及格,图你又得重画嘿嘿。那会儿这张脸也是这么红扑扑的。你吃惊于他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而且如此直白。那时你们站在同一张桌子的两边,身体呈九十度角,他笑得都羞红脸了,眼神是意味深长的,玩世不恭,像对某段年龄的模仿,就像咱按规定把事都做好了终究就为能在这样的一刻有资格端着这样的姿态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浙江的嘛,怎么会说粤语呢。”方明哲边飞快地演算边用一种无所不知的下降语气说。

沈超像没听见,坐下塞上耳机。

嗑嗒吱——嗑嗒。然后你能听到卡带在随身听里微弱而规律地吱吱走着。吱吱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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