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最后一门时下了大雪,接着可说是四年来最冷的几天。左飚准备去广西,问秦放去不去,说让刘瑶把她们宿舍一个“挺不错的”女孩叫上。秦放有点心动,然而要照顾股票,而且,又不认识肯定说不起话来,他推辞了。宿舍的人陆续离去,只剩老房。不久老房的女朋友来了,是个黑胖的姑娘,龅牙,瞧着比田静茹还矮,在上海学医。神经内科,内科啦外科一大堆,啊我也搞不懂,老房说,特别爱看诗,啊有的诗我都没看过。他们同卧在秦放邻床的上铺,帘拉得严实。秦放也拉着床帘。一连几夜,他好像又上了童年那艘船。
有天半夜。后来不晃了。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非常美。”未来的女大夫用那种江浙口音的硬硬的普通话嘘声说。
“嗯。”老房听着有点有气无力。
“我想解手。”
“行,我跟你去。”一阵窸窸窣窣,床微晃着。
“冷呢。”
“那就,”声音更低下去,“在这儿吧。”
晃动中有人蹑手蹑脚地爬下来,接着又一个。脸盆轻轻地磕水泥地,然后是女人小便特有的响动,“别看。”压低的女声,响动随之变得短促而断续,终于结束了。接着床晃,有人往上爬。然后脸盆又轻轻磕了下地,水在里头晃,门吱扭响,老房去倒尿了。
又亮了一下,又暗了,锁门声,人笨重地爬上去,屋里又静了。静了很久。那边传来鼾声。秦放伸进短裤。完事了。窗外咻咻的风。是沈超还是方大坛子说,那人已经不干新生辅导员了,通过什么路子又在博士生楼搞了间单身宿舍。反正都是单间儿的。老式木头床底的深处放着红色的搪瓷痰盂,小时候住没厕所的平房,痰一般吐在地上,那玩意儿是拿来当尿桶用的,描着金色的花纹。
嘶——
——别看。
去年就在那三栋博士楼,沈超说的,这事应该是沈超说的,有人寒假回来,进门看到自己的同屋站在门后面,背对着他。他拎着行李往里走,一边跟那哥们打招呼。那人一直背对他站在床边,不吭声。他问你干吗呢,怎么不开灯?走过去拍了那人一把。那人晃起来,脚擦着地面,脖上有根绳连着床架。咻咻的风。像许多亡灵在永别的沉沦中叹息。他听不到那两个人呼吸,没动静。他裹紧被子,蜷起来,屏息听。他感到那个世界了。那里昏暗、污浊,充满热腾腾的尿骚,像黏稠的液体紧紧围着他,他感到那个世界真实地存在着,因为那两个人就在那里。听不到他们的动静。只有风。咻——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咻——窗户冷不丁发出被撞的闷响。砰。接着一连串的砰砰砰。然后什么东西离开了,一下子又是什么声都没有了。过一会儿,他们又来了。他们还有很多。突然间,他希望他们死灭。
8 秦放
他一言不发地坐下,红着脸蛋,抓着半瓶啤酒,红着眼瞅秦放。秦放站起来,接着被左飚拉了出去。他们买了啤酒,站在路边。左飚说,我要是你,等那孙子走了,我就上,绝对有戏。秦放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样不好。左飚就说,操,你他妈的,说着推了他一把。秦放喝完那瓶,等左飚也喝完,他们退了瓶,一起走回去。宿舍已经熄灯。老房说,小心点脚底下啊,韩缜把瓶子摔了。秦放小心地走到床边坐下,倒没踩着什么,屋里没人说话,他就睡了。上午他起来,静悄悄的。他打开电脑看股票信息。他看见暖气底下有东西闪光,床底下也有,纸箱上,他都扫干净,撮出去倒了。他坐在那儿看着股票信息。绿玻璃碴,反着光,挺漂亮。她GRE只考了两千出头,沈超考了两千二百多,不过人家说上两千就肯定能出去,学校好不好的问题。
不久就听说韩缜出国,去了普林斯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