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升入大五。上学年秦放学习成绩排第一(学分最重的课程设计他没抄韩缜的,做得很漂亮),德评倒数第五(进入权贵阶层,甭管面儿上怎么表演,就是这么个下场),综合排名第十一,得了一个额度最低的助学金:六百块钱。然而这都不重要了,他们都在等前四年的综合排名,据说今年推研是根据这个来的。等待是漫长的。有回秦放都到一个老师的办公室门口了,又折回去了。老秦说求人好比自吞三尺剑。实际上求人也没用,他对自己说,反正也得看排名。凭本事 就是占了个先 叮叮叮地敲钉子。那张纸现在还挂在客厅呢。那说起来都是左飚考上了,秦放也考上了嗬嗬嗬嗬嗬。左飚去漠河了,听说那边已经落雪了。或许为对抗日渐寒冷引起的凄凉和孤独,那么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几乎都落在了秋冬两季。那年秋天你风风光光地进入这儿,明年秋天却很可能连留下的资格都没有。的确良衬衫扎在劣质西裤里。秦放,我看“深厚德”涨得挺厉害的,老刘老师说。没戏,秦放说。嗬,嗬,是,是,老刘老师就说。那是九月底的事了。
到十月初,四年的综合名次排出来了,只考虑学习成绩,那些德评啊加分啊统统没用,据说系里觉得这最简单,省得学生干部闹事,据说年年有人告黑状。秦放四年的综合名次是第六,推荐研究生没有问题。顺了,他觉得。真的是顺了。这种时候你不知道到底是爱这个地方还是恨这个地方,你会有种感觉,体制就像个女人,并且是个难以捉摸的女人。来年四月底他的毕设完成了。
于是他骑着新买的赛车去机房找周一文。她总是不在。白珊说,你中午过来,她中午来收email。这么着,那个中午,他搬把椅子坐过去说,我想跟你了解了解出国的事。
她扭过来,认真地看他,皱着眉,似乎想把他看穿了。“你问吧。”她说,把双肘支在桌上,举着拳头,像要抢答似的。秦放立刻掏出一个小本子,把列好的问题一一抛出。
她认真回答,他不时打断她问些细节,她也都认真解释,他认真记录,不时让她慢点或者重复一遍。偶尔有特别没水平的问题,她轻蔑地微笑,随即迅速掩饰,又恢复到平淡的表情。后来她把两条胳膊抱在乳房下面,不耐烦地轻轻晃着。他常常忍不住停下来,偷偷端详掐在胳膊上的手指,扎在裙子里的腰身,还有牛仔裙下头伸出的小腿。她琢磨问题的时候,两脚交叠着,凉鞋里的大脚趾翘起来,微微晃动,有一次他看呆了。“还有吗?”她说。
“啊,有有有。”于是继续问下去。
人开始回来。他只好走了。第二天继续。第三、四天她都没来。熄灯前,带他做毕设的老刘老师的胖小姨子来找。胖菊子(沈超给起的外号)听说她的钱涨到五万九了,高兴,说急用钱,先抽走五万。秦放说:“好办。可现在正涨着呢,这不有点亏么?”胖菊子说,不是,你知道怎么着,我一个干姐妹儿想开个加盟店。这回胖菊子走后沈超没拿她编新段子。那阵子沈超几乎天天在。左飚几乎天天不在,肯定是跟刘瑶在东门外那套两居室鬼混呗。老房他们仨几乎天天一帮子去喝酒,不过半夜绝不回来。沈超死神一样地躺在草席上,肚皮搭着耳机线,这家伙出国联系得不顺,还没拿到一个offer。
第五天秦放从中午等到晚上,离机房关门还有半小时,她来了。她还是回答他了,很不耐烦。他准备得很充分,从各个角度对出国这事进行了思考。出国到底有没有必要带锅和酱油呢。她从他手里把本抢走,刷刷地写起来。他看见她写完一篇答案,翻页。那页至少有十二个问题,你就写吧,后头至少还有这么十好几页呢,写吧写吧写死。啪。她把笔拍在本上。“讨厌死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呀!”她说。他还没来得及答话,便被重重推了一把,他仰泳似的向后抡着胳膊找平衡,她又飞快地转过来,拉着胳膊把他拽直了,就像他是一把倒下去的椅子。她又转回去,开始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