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2月,该书的初版由商务印书馆印行,序言由原来请梁作序的蒋百里作。蒋在序言中说:“清学之精神,与欧洲之文艺复兴,实有同调者焉。”接着,他提出了在“清学发达之历史中”看出的几个大问题。一是西方科学东来之势在康熙以后突然中断,二是致用之学后来转入经典考据,三是戴东原理欲之说倡导启蒙却遭当世冷落,等等。蒋由此直陈时弊,如“实利主义兴,多金为上,位尊次之”??呼吁“当世君子有以力矫之”。
梁著成于蒋序之前,书中文字却响应了蒋的呼吁,足见志同道合。《清代学术概论》洋洋洒洒六万字,梳理三百年间发展脉络,指出了晚清学术的笼统、肤浅、凌乱之病。其痛切之语如下:
将现在学风与前辈学风相比照,令吾曹可以发现自己种种缺点,知现代学问上笼统影响凌乱肤浅等等恶现象,实我辈所造成。此等现象,非彻底改造,则学问永无独立之望。且生心害政,其流且及于学问社会以外。吾辈欲为将来之学术界造福耶?抑造罪耶?不可不取鉴前代得失以自策厉。
这话说在九十年前,似发于当下。如今的学界人士若能认真读读,不知会作何感想。
陈寅恪清音独远
“清音独远”,这是《陈寅恪的最后20年》一书作者在书稿收笔时的浩叹,沉重到无以复加。该书初版封面封底全黑底色,也给人一种如铁似铅般的沉重感。
当年深圳读书月评选“30年30本书”,先是读者海选,然后圈出百本,继而业界复评,最后专家终审,《陈寅恪的最后20年》铅铸铁打,无以摇撼。终审现场几轮投票的气氛使人相信,即便只评出10本,也会留住这一本。
如此众望所归,该能给人些安慰。清音虽远,毕竟还能听到,还有人愿听。
陈寅恪的最后20年,始于1949年。当年和略早些时候,大陆学界名流各奔东西。远走美国者如胡适,去台湾者如傅斯年,到香港者如钱穆。陈先生不作美国之想,坚辞台湾之请,亦因平生鄙视殖民地生活而不往香港,于是选择了广州岭南大学作寄身之所。
一介书生,所求不多,无非一张安静的书桌。为求安静,他看重岭南大学校长陈序经的优容雅量。也是为求安静,他放弃了到中国科学院当所长的机会。
当时的科学院院长是郭沫若,号称“新史学”的权威,陈寅恪则是“旧史学”的代表。新中国初建,新社会初始,郭沫若是炙手可热的人物,陈寅恪则甘愿冷在岭南。“他认为每当社会风气递嬗变革之际,士之沉浮即大受影响。其巧者奸者诈者往往能投机取巧,致身通显。其拙者贤者,则往往固守气节,沉沦不遇。”
1953年底,郭沫若写信邀请陈寅恪到北京,就任中国科学院中古史研究所所长一职。陈寅恪提出了两条要求:一是“允许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其意就在不要桎梏”;二是“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作挡箭牌。”他的道理很简单,没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真正的学术研究无从谈起。
几年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赢得知识分子的由衷服膺。如果承认这方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人们头脑中固有的,则陈寅恪的主张应代表一份思想资源。
陈寅恪坚持的道理,本属常识,但在学习马列声势浩大的1950年代初,在言必称马恩列斯的气候下,却显得惊世骇俗,很难被正确理解。顾准曾感叹过“中国的历史学家闭着眼睛跟斯大林走,现在读郭沫若《奴隶制时代》??实在可怜”。太多政治因素非正常地介入学术研究时,连时代都可怜,何况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