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对City Special充满好奇——她们想象不出,为什么一个人独自旅行,需要这么大一辆车。有次,一位搭车的女人非常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她正想学开车。在一个叫作崖顶寺的地方,我搭载了一个长得很不错的年轻女子,她刚刚回去看过父母亲。她身上穿着一件红色丝绸上衣,涂着口红,一上车就带进来一股香水味,气味十分浓烈。搭载了那么多搭顺风车的人,我从那种气味联想到了大草原: 内蒙古香水。
这个女子在清水河镇上的一家餐馆做工。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包头,但她告诉我,她十分渴望有一辆自己的车。“如果能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我问她,“你会去哪儿?”这个女子高兴地笑了笑,回答道:“北京。”我问起她的老家,她摇了摇头。“村里多数人都养羊,”她说,“我们那儿太干燥,玉米、土豆、谷子都长不好,可他们还是要试一试。除此之外,又能怎么办呢?”
她说的没错: 此外还有别的选择吗?人们要么跟土地较劲,要么离家外出打工。在这样的地方,很难想象有什么理由让年轻人能够留下来。只有在《中国地图》上,还能反映出过去曾有过的乐观景象: 我一路驶过的那些地方分别叫作黄龙泉、三叉河、阳泉等。可是,这些地方的地质已经变得相当脆弱,那些名字不过是散落在草原上的一个个笑料而已。白兰谷里满是沙尘,水泉村极其干燥——像一块风干的骨头。叫胜虎的那个地方,也许曾经打赢过一场战役,却输掉了整个战争。在这些地区,城墙比道路多——在我的地图册里,长城垛口这个符号纵横交错,但是随着我往前行进,红色的毛细血管越来越稀少。
有些地段,完全看不到毛细血管。我的地图越来越靠不住,一天中总有那么两三次,我觉得自己“被地图”了:“被地图”进死胡同,“被地图”进水土流失地段,“被地图”进长满野草的断头岔路上。在内蒙古,受了一个很有草场气息的村名——韭菜村——的诱惑,我“被地图”到一个河床上。从地图上看,地名听起来蛮不错的,有一条细细的红线,跟一段明长城齐头并进。可是,开了十来公里后,那泥土路面荡然无存,摆在我面前的,不过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溪流,上面散布着一堆堆砾石。我打算顺着那条纵贯峡谷的河床往前走。可是,转了几个弯之后,我就找不到路了。之前曾有人驾车来过,在各个不同的方向上都留下了车辙,而我十分熟悉的长城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到。驶到一排窑洞前,我停下车来问路,人们只是目瞪口呆地打量着我,因为他们说的方言跟普通话完全不搭边。当时是傍晚时分,我已经很疲倦,还担心随时会爆胎。在砾石堆上颠簸一阵之后,转了一个弯,我终于看见一个等着搭顺风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