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挨到次日中午,舞器还在万事不晓地酣睡,而女人爬了起来,揉揉惺松的眼睛,当着周原的面,一言不发,往前走了。她的背影好像在说,她的答案还在远方,她一定要找到她的学生。但走了几步,她忽然转过头来,定定看了周原一会儿,像是重新认出了他来,神情中似乎饱含歉意,那意思仿佛是说:喂,等我回来吧,你不要这么着急嘛,别往心里去噢,我这不过是逢场作戏。这令周原如若又看到了希望般心头痒痒的。
这时,周原对舞器的态度已有所转变,甚至不觉得他的样子有多么可怖了。也许,是他们昨晚都已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占有”了翠姑吧,至少心理上没有那么大隔阂了,从而滋生了微妙的平衡。周原进而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命运,大概已经通过高铁,可靠地交织在一起了。甚至,他与他的关系,较之他与妻子的关系,还要紧密和亲近一些。
周原心想,应该请舞器吃个饭,与他进一步拉近距离。看来,这人不简单,在高铁上,是个人物。医院完蛋了,病人死掉了,出事的列车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看样子今后还要倚仗他呢。虽然,他对于死无所谓,但安全还是需要的。他为自己这个聪明的念头而激动得发起抖来。
但周原身上已经没有点心了。他就去找翠姑提起过的餐车。本来,这几乎是完全没有指望的,但居然给他奇迹般找到了。
原来,餐车作为一个独立的单位,已经重建在了列车的顶部,雄峙于所有废墟之上,但需要攀越一架直立而险峻的生铁扶梯才能抵达。
周原向舞器说了他的想法。舞器深表赞许,就好像他早在等待这个提议了。他们便一起爬上去。周原没想到真有这一刻,不禁感叹高铁的神奇。
有两名乘警把守在餐厅门口,但只淡淡地看了他们两眼,没有阻拦。周原见到焦炭般的车顶上撑起了好多蔚蓝的阳伞,像漫山遍野的蘑菇一般迎风招展,还摆放了一排排雪白的桌椅,那感觉就跟海滨旅游度假胜地一样。这地界儿狂风劲吹,各种器具都用钢丝绳紧紧固定着。餐车入口处挂了一张显眼的纸牌,上书“绿岛咖啡厅”几个遒劲的大字,而车顶早已坐满衣冠楚楚的乘客,都戴着墨镜,一边吃东西,一边悠闲地饱览两侧风驰电掣的大好风光。他们的腿脚和身体也都用钢条固定着,否则就要被吹下列车了。
像初次出国的人一样,周原大开眼界,兴致勃勃地心想,这些人之前都躲在哪里呢?他们看上去怎么不像经历了大灾大难?难道就此脱离了病房、废墟、厕所和尸体吗?餐车也是宇宙的一部分吗?他又看到,乘务员们都打扮成了服务员的模样,穿着特制的粘力鞋,托着盛满食物的盘子,喜滋滋的,在大风中摇摇晃晃,鱼儿一般穿梭来往。
周原因为没有预订,只好跟着晚到的乘客排队,但舞器径直走到一个像是餐车主任的男人身边,贴耳对他说了几句什么,那人便会心一笑,引领舞器和周原,来到一张预留下来的空桌前,安排二人坐下,并把他们的身体固定好。
周原这才意识到,舞器以前就经常来餐车,与这里的工作人员熟识,怪不得乘警没有盘查他们。他顿觉自己什么也不是。但他仍然十分庆幸说服了舞器和自己一起。在出事的高铁上,具有先见之明,是多么不容易啊。
周原带着全家人出来旅行,掏的是自己的积蓄。父母是那种传统的老人,清贫了一辈子,很是节俭,从超市买了点心和方便面带上车,不愿意到昂贵的餐车来吃饭。但现在父母死了,妻子失踪了,周原为了招待舞器,才选择了这个地方。另外,他自己也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