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原看到,周围的人都傻眼了。他知道大家在想什么。是的,既然知道光只能每秒跑三十万光里,那么为什么还要把高铁做得这么大呢?于是,在这个宇宙中,以地球人目前的科技水平,的确没有一样手段能够对付,至少在周原待的那个车厢,车载旅客服务设备从来没有广播过来自驾驶室的即时指示。据说,附属于列控系统的中心计算机就是设置在驾驶室里的,现在看来,它完全就是个摆设,属于面子工程的一部分。设计者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呢?不管怎样,舞头用这个答案,达到了羞辱和震慑众人的目的,以显示高铁之旅果然才算是真正开始。这就是他的意图,最后要让大家听命于他,紧随他的蛇皮袋翩翩起舞。
但答案呢?他们要找的答案呢?真正的问题是:既然这么荒唐,为什么要造出这样的一个高铁宇宙来呢?是谁做的决定?这个宇宙是如何造出来的?它得运用多么高级的技术、调集多么庞大的资源、动员多么巨量的人力和物力呢?这至少说明了,它的确不是一个单纯的技术问题,起码涉及政治和社会领域,需要像战时那样,进行全国总动员。但紧接着,新的问题又来了:如果有关部门真的掌握了制造宇宙的实力,按照惯例早就大张旗鼓庆功了,媒体也高调宣传了。连宇宙都能造出来,还有什么必要建高铁呢?全体人民不就早已过上幸福生活了吗?周原怎么还会待在快要倒闭的小公司里搞人脸识别呢?既然能够制造出建立在宇宙基础之上的高铁,那为什么不能保障它安全运行呢?这些奇怪的悖论就像狗咬自己的尾巴打转一样。但是,这就是逻辑。而逻辑就是既存的现实,与任何一种乖戾异端无关。这样一想,就只好承认它的确是哲学问题。是哲学而不是其他,决定了世界的规则和面貌。一想到哲学,周原就像掉入深渊般,感到完全失去了自己。
而他还有一个不敢说出的更大疑虑——舞头竟然把高铁与六千 五百万年前灭绝的恐龙作比较。问题在于,恐龙灭亡的真实原因并不是那样的。周原小时候参观自然博物馆时就已经知道了,它们虽然庞大而冷血(也有说是热血的),却反应灵敏,信号通过神经传递根本不需要花上一个星期。是舞头在撒谎,在欺骗大家,还是乘客比恐龙还差?大伙儿将以一种连恐龙都不如的方式忽然灭绝吗?
忽然,舞头好像腻味了,停止了敲打众人的额头,换了一副口气对大家吹嘘起来,说他是一个大学教授,理学博士,有在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留学的背景,研究高能物理的,回国后经常坐高铁出差,体验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从快捷而漫长的旅行中琢磨出了好多事情,出于责任感,才把大家组织起来,向驾驶室方向运动。他说着,拿出几张名片,分发给前排的几个人,上面果真写着“一级教授”、“博士生导师”的头衔,目前供职的那所国内大学也赫赫有名。他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他自己贬斥过的“最愚蠢的科学家和工程师”。这真是绝妙,深得辩证法的精髓,愈发说明舞头不是寻常人。
周原目瞪口呆地听着舞头在身份问题上又改变了说法,不禁啧啧称奇。看样子,他再也不会对人提起自己是退役坦克车手了,甚至都不说自己是列车上的保安了。他倒是很有城府的样子,的确是在夸夸其谈,却又像在说一件十分符合实际的事情,那神态就跟几百年前伟大的西方航海家哥伦布一模一样。
周原又看到,队伍中有一个穿牛仔裤的大块头年轻人在默默观察舞头的那身烂肉,眼中投射出了冷淡而不屑的目光。这副神情,周原很是熟悉,它代表的就是技术人员常有的那种自以为是的心态。哼,这人是谁呢?但这是在高铁上呀,实在不合时宜……还好,舞头正在兴头上,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