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本没有什么。周原渐渐都回忆了起来。他经历过的那些,比如出轨啊,掉落啊,追尾啊,甚至自爆啊,在高铁这儿,原来是经常发生着的。世界随时处在毁灭的边缘或毁灭的过程中,并且可能已经毁灭好多次了。说它完美无缺,那不过是列车广播员宣传出来的。曾几何时,某一节车厢,猛然间就弹射了出去,好像被路边一个黑洞之类的东西吸走,掉入它的视界。为了能与整趟列车接续上,每节车厢都立马发明了一些临时性的应急手段,比如引力自助加速技术什么的,能够在毗邻的车厢脱离或瓦解之际,利用自制的牵引变流器,忽然发功,并在车身下部形成一个类似气垫的瞬间磁场,腾空跃扑过去,填补空隙,一头插入前面的车厢,利用大量的纳米车钩,让车与车嵌接在一起,重新编合成为一个滚滚向前的整体,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无论怎样,毕竟,还拥有一些看上去不起眼却很管用的技术窍门,根本的问题解决不了,修修补补还是可以吧,小打小闹对于苟延残喘的作用并不能全盘否定,所以列车才没有崩溃。乘客中个别有真才实学的民间工程技术人员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终于掌握了这样的一些本领和技能。这具有很大偶然性。在空前的压力下,总会有人挖空心思找到生存下去的办法,这就一定程度上打破了高铁设计蓝图的框框,很了不起。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列车变成了一个宇宙,运行的区间增大了,有了冗余,与行驶在这世界上的其余列车拉大了距离,在以天文单位来计算的空间中,大家都有了各自的轨迹,所以,就不会再轻易发生冲撞和追尾了,反倒形成了相对安全的格局。但是,这只是回光返照,正像病情在恶化之前通常有变好的迹象。现在知道了,技术带来的问题和它解决的问题几乎一样多,甚至更多。每发明一样新技术去解决既有问题,就增加了无数的新问题。今天的问题都是昨天的解决方案带来的。因果在时间和空间上具有分离性,把从事具体专业的工程师们搞得头昏脑胀。于是,在无穷的递归循环中,就把具象的技术窘迫拖入了终极的哲学困境,使得那个最大的问题无法解决,局部的改进到了最后便累积出大量灾难因子,边界有一点点小的变化,就会导致巨大的后果,此时的创造就意味着破坏。
所以舞头可以很鄙夷地说,技术,那算什么呀,是最浅层次的东西,形而下哟。认为“技术是答案”——不管什么问题,技术都能够提供解决方案;假如没有,那就开发技术来提供解决方案——这样的想法,是机械论的,只会破坏平衡,越是施压,造成的反弹越大,对于目前的局势,可以说是束手无策,谁来做,谁就会失败,谁就会成为罪人。更不用说,经由垄断,技术变成了只为少数群体利益服务而使多数乘客边缘化的工具。作为资深的“高能物理学家”,他最知道内情,也看得最透,才有底气说这话吧。因此,要回到常识。如果不弄清楚驾驶室的车载计算机究竟发出了什么样的指令,从信息论的哲学高度去处理问题,一切都是白搭。生命就在于信息呀。这样的话,打破脑袋也要往前走哇,要走到驾驶室或者至少离驾驶室较近的地方,方可罢休,才能亲自接触到有意义的信号,才能摆脱被动,从而找到走出危机的可能性。重要的是在第一时间接收到驾驶室发来的正确信息,获取它,使用它,驾驭它。信息为王嘛。哦,现在清楚了,这才是长征的目的!请注意,驾驶室,与司机相比,是不同的概念!司机可以不停地更换,但驾驶室是唯一的,永远固定在车头,不可动摇,无法替代。而且,在驾驶室的中心计算机里,秘藏着所有乘客的名单,只有到了那儿,才能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搞明白每个人的真实身份,知道列车从何而来,要到哪里去,不然这一辈子又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