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的生活方式在整整六年里是一样的。夏季他每天六点或六点半起床。他醒来时就摇铃招呼厨娘立刻准备好早餐,随后就登上平滑的坡路到他的工作房去。这所房子位于森林中心地带,比我们的别墅高出六十多米;厨娘不可以走正规的路,因为他不能容忍她在他工作时看到他,也没有一个人在他工作时看到他。这样她就得每个早上带着餐具攀登一条湿滑的坡路。早餐有新鲜的咖啡、黄油、面包和果酱
(每天不重样)。厨娘把牛奶放在酒精炉上,旁边摆放火柴,然后迅速从同一条路返回,避免出现在马勒的眼前。他不久就来了,他起床后的事情处理十分快捷,他点起酒精炉(做这件事时他几乎每天都会烧到手,他虽然并不很笨,但是他耽入沉思,因此不加注意)。之后他舒适地坐在这座小房子前面,那儿摆着一个凳子和一张桌子。这座房子除了有一个装有三个窗户的大间和一扇房门,再就没有别的了。我觉得这座房子对他的健康无益,因为它隐藏在林中深处,没有地下室。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无法阻止他去那儿,因为他太喜欢留在那个地方了。
在房间里安放了一架钢琴,在书架上摆着一套歌德和康德的著作。除此就只有巴赫的乐谱了。中午他总是下来蹑手蹑脚地回到别墅,到他的房间里,脱下一身正规的衣服,在他上面的工作室里满意地穿上那身老牌子“哈德仑”的服装。然后下到我们的船坞,里面有我们两条漂亮的小船。左边和右边各有一个洗澡间,地上铺的是木板。他总是立刻就游了出去并从外边吹哨,这是我们约好的信号,是叫我到下面去。有一次我带着两个孩子到船坞去,马勒两个胳膊各抱一个,但随后就忘记了孩子,恰好我来得及时,抓住了一个快落在水里的孩子,她跌落到我的脚上。
我多半时间坐在房子的台阶上,我们愉快地闲聊,他登上去,躺在一个阳台上,把身体晒成暗红色,随后就又跳入水中。看到这个情景我总是感到害怕,心里不安。我那时知道的不多,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这对健康没有好处。可我说服不了他,他一再地重复这种冷热交替的做法,有四到五次之多。随后他就觉得有力气了,我们绕过弯路穿过他喜欢的小庭园—— 对园里的每一种树和每一种植物,他都非常熟悉—— 进入家里吃中饭。汤早已摆在餐桌上了,以便他能来了就吃。饭菜十分简单,几乎是俭朴,但烹调得很出色;完全没有脂肪、没有洋葱、没有香料,不是为了享受,而完全是为了裹腹和不长体重。他整个一生都是这种适合病人的饮食。布克哈德认为,老是这样的营养,那一个人的胃就要生病的。
饭后我们坐在那儿谈半个小时,然后起身上路,不管是酷暑还是下雨我们都要在湖边我们这一侧散步,或者划船到湖的另一侧;在那儿步行,不,是奔跑。今天我知道了,饭后的活动可以避免心脏受到胃的挤压和心脏的激烈冲击。他这样做完全是本能的。他不能忍受饭后的躺卧,但他从来不清楚这样做道理何在。
我们有时到相当远的地方去野游,要走三或四个小时的路,划船穿越波光粼粼和酷热的沃尔特湖。有时我精疲力竭,坚持不下去了。
我们找到了一个鼓舞的方法。每当我虚弱乏力和快要崩溃时,他就把我搂在怀里,说道:“我爱你。”我突然就从某个地方获得一种活力,我们继续前行。
他经常停下来,太阳灼烧着他的头,他没有戴帽子,他掏出一个小的记谱本,开始写,思考,再写;有时他在空中击打拍节,再继续写下去。这样经常持续一个小时或更久些。其间我坐在草地上或一个树桩上,离他有段距离,我不敢去仔细观察他。每当他为捕捉一个乐思而高兴起来时,就朝我投来微笑。他知道,对我说来在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快乐了。随后我们继续前行或者返回,因为经常有种念头在逼使他快速回家,到他自己的工作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