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都答应下来,但事情比我想的要难得多。她什么都想要,完全是个任性的小精灵。在这条路她同我争吵,说我过这样一种节俭的生活,我应当像她那样过得轻松些才是。她有八个仆人,什么都不亲自动手。后来人们对她的这种浪费挥霍大为抱怨。但那时我却有这样的感觉:豪普特曼本人就是要这样,他本人就是被他赋予劳顿德拉因的这些特性强烈吸引,他要在她身上去体验他为之醉心的艺术形象 [1] 所有的这些特性。
春天,就在第二个孩子出生前不久,我带着我的小玛丽亚和一个懵懂无知的女仆前往阿巴查。这个女仆完全是我在为她服务,而我的身体又是这种状况,处境可真是怪极了。与这一仆人类似的情况我还经历了好多。
马勒不久跟随而来。他一向都是乘卧车,而我则习惯于乘包厢车。我从马图格利去接他。他告诉我,整个上午两个可爱的男孩一直在干扰他,他们总是试图透过门帷的空隙窥视他。但不久他觉察到在车厢里引发起巨大的激动,他认出了,那两个男孩是鄂图大公爵的两个儿子,他们早就认识马勒了。在下车时,我站在马勒的身边,大公爵夫人玛丽亚·约瑟法领着两个孩子来到马勒跟前并说道:“你们要好好看看这位先生。”她非常亲切地致意,然后退回到她的那些目瞪口呆的随从中间。她喜爱马勒,因为他让大公爵的一个不识相的女舞蹈家情人施莱因策尔退休。当女舞蹈家向他提出为什么这样做的问题时,他回答:“我的剧团里不需要一位大公爵夫人。”这两个男孩中的一个后来就成了卡尔皇帝。
马勒把他的工作也带到了阿巴查。我与他在一起时从没有过一次真正的休闲。我们立即在这个公寓里享用起了特权,让人送餐,在房间享用,我们住的地方离主楼很远,位于一座花园的尾端,是一个附属建筑,一切都井井有条。
我爱这种“光荣的孤立”,马勒是这样称呼的,他同样也是这样的。有一两次我们取悦女主人,到饭厅里用餐。当马勒出现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起来,感到压抑。惟一一个无所顾忌的人立刻向马勒提出了一些放肆的问题,此人就是喜歌剧作家特洛依曼。马勒并没有对他感到气恼,不,正相反,他感到快乐。令人战栗的坚冰消融了。
我们比原计划提早一天动身返回维也纳,马勒不愿意在任何一个地方长时间待下去,他心急如焚,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创作总是在呼唤他,那是他自己的作品,是歌剧。没有享受!从没有休息!永远的流浪!
1904年6月14日,像最近几个星期一样,每天下午我们乘一辆马车去普拉特公园。回来时我们在楼房的过道上遇到罗泽夫妇,他们正准备去宫堡剧院。他们要说服我们同行,剧院上演的是《穷苦的海因利希》。我立即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马勒同意了,于是我们四人乘车前去。
我听豪普特曼的优美文字就像饮下美酒一样,卡因茨的表演令我极为震动,这种激动在我怀有身孕的情况下太可以理解了。我脑子里装的全是豪普特曼的富有音乐感的诗句,回到家之后我把这部剧作拿到床上,再一次阅读起来。在梦中这些铿锵有声的诗行响了起来,我突然醒了,有如上帝触动我似的,我继续听豪普特曼。我不想叫醒任何人,我打开了窗户,这一天是6 月15 日;繁花似锦,树叶沙沙作响,群鸟婉转啁啾。我望向树木,我谛听鸟儿,我没有任何恐惧。我走到马勒身旁,他惊恐起来,立即穿好衣服,去叫接生婆,并想方设法使我减轻痛苦。他居然想出了愚蠢的念头,给我读康德。我坐在他的书桌旁,由于痛苦而来回扭动,单调的朗读使我发疯。我根本就听不懂他念的是什么。这太过分了!我反抗起来。今天我知道,他这样做绝对是正确的,医治痛苦惟一的办法就是把精神集中起来。只是挑出的读物太糟,理解起来太难了。
[1] 原文为皮格玛利翁:希腊传说中的雕刻师,他钟情于自己创作的一座象牙雕像,爱神阿弗洛狄忒使之活了起来。他后来成了阿弗洛狄忒的祭司,转义为醉心于自己创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