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初始的目标意向,事物本身处于尚未完成状态,存在着对称性破缺,或者说圆满性破缺,因此,它具有一种自我完成的倾向和属性。当人拥有某种事物并消受它带来的恩惠时,隐蔽在其中的倾向性就附着于人的心灵,给予某种持续的心理暗示。这种暗示在不知不觉中强化起来,并最终偷换人的意志,让人乖乖听命于它的调度和派遣,还以为是来自自己内心的呼唤,以为是一种天职或神秘的天意。就拿资本来说,资本是一种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能够带来利润的成本。不断实现自身价值的增值,使之趋于最大化,是资本本身固有的倾向和追求。资本的这种初始意向使所有拥有它的人,自觉不自觉地服从于它的逻辑,不屈不挠地去实现它的渴望,完成它的属性。一个拥有亿万资本的人,如果能够使自己账户里数字的位数增加,他会深感欣慰,觉得自己对得起手中的货币,也实现了自我的价值,有了慰藉感和成就感;反之,倘若账户里资本的数目不断减少,向零的方向运动,他会感到恐慌,痛恨自己,觉得自己有罪,甚至不可饶恕。自2008年开始的这场世界性的金融危机,已经导致许多顶级富豪跳楼卧轨,他们为自己不能完成资本赋予的使命而引咎辞命。可见,资本与贾岛的宝剑一样,具有夺命追魂的魔力。资本对剩余价值不可抑制的追逐,与市场竞争的优胜劣汰和经济运行的周期波动之间,存在着天然的矛盾,谁都无法保证自己手中的资本任何时候都处在增值状态当中,真是苦了那些资本家,他们的灵魂很难摆脱资本的梦魇。恩格斯说过,少女可以歌唱自己失去的爱情,资本家却不能歌唱自己失去的金钱。
近年,汽车消费成为时尚。看到周围的人纷纷成为有车族,我的邻居,一位大学教师,也买了一辆亮丽的白色轿车。其实,他的生活基本都在校园里完成,需要出车的机会极少。而买一款崭新的车子,搁在那里不用,风吹雨淋日晒,是一种浪费和痛惜,是暴殄天物,况且不经常使用,车辆也会出问题。每天的夜晚与清晨,他都在阳台上默默地注视这辆流线型的坐骑。目光中,洁白的车身保持着向前冲驰的姿态,像一匹白马在厩栏里想象着旷野上的奔腾跨跃。他感到了白马内心有一种深深的压抑,还有作为骑手莫名的愧疚。有时候,他不得不专门抽出时间,驾车到城里漫无目的地转悠。甚至到学校羽毛球馆打球,不过两百米距离,他也要把车开上,将车倒过来倒过去。每年算下来,汽车养护、汽油、停车等费用,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远远超出了租车的花费。而且,由于运动量的减少,他的身上长出了许多赘肉,需要减肥。实际上,他所购买的不是使用权,而是一种拥有权,但到底是他拥有了汽车,还是汽车拥有了他本人,已经很难说得清楚。
刀剑、资本、车辆这些没有血肉灵性的事物尚且如此,那些有血肉灵性的个体隐含的魔性,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春秋时,卫国第十四代君主卫懿公特别喜欢鹤,整天与鹤为伴,以鹤的所好为自己的情愿,鹤所乘坐的车子比大臣的还要豪华。为了养鹤他耗费大量资财,疏于朝政、不问民情,引起臣民的不满。公元前659年,北狄部落侵入国境,卫懿公命军队前去抵抗。将士十分气愤:既然鹤的地位和待遇比我们都好,就让它们去打仗吧!卫懿公没办法,只好亲自带兵出城迎敌,最终战败而死。
卫懿公当年因为迷于玩鹤,把自己和一个国家的命运给玩完了。人们把他的行为称作“玩物丧志”。玩物丧志其实是人在玩物的时候,不小心被物的意志俘虏,反过来为物所玩,断送了自己的意志自由。人们通常以为,把越多的事物揽到自己怀里,或是划归自己名下,是一种显赫的成就。他们陶醉于拥有众多贵重事物的辉煌觉受,却不知,每一种事物都有自身隐秘的倾向,把众多事物收拢到自己怀里,同时也是把众多异己的力量引到自己身上,这些异己的力量会反过来控制人的心灵,使自己更加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