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
最后,希腊杰作有一种普遍和主要的特点,这便是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正如海水表面波涛汹涌,但深处总是静止一样,希腊艺术家所塑造的形象,在一切剧烈情感中都表现出一种伟大和平衡的心灵。
这种心灵就显现在拉奥孔的面部,并且不仅显现在面部,虽然他处在极端的痛苦之中。他的疼痛在周身的全部肌肉和筋脉上都有所显现,即使不看面部和其他部位,只要看他因疼痛而抽搐的腹部,我们也仿佛身临其境,感到自己也将遭受这种痛苦。但这种痛苦———我要说———并未使拉奥孔面孔和全身显示出狂烈的动乱。像维吉尔在诗里所描写的那样,他没有可怕地号泣。他嘴部的形态不允许他这样做。这里更多的是惊恐和微弱的叹息,像萨多莱托所描写的那样。身体感受到的痛苦和心灵的伟大以同等的力量分布在雕像的全部结构,似乎是经过平衡了似的。拉奥孔承受着痛苦,但是像索福克勒斯描写的斐洛克特提斯的痛苦一样:他的悲痛触动我们的灵魂深处,但是也促使我们希望自己能像这位伟大人物那样经受这种悲痛。
表现这样一个伟大的心灵远远超越了描绘优美的自然。艺术家必须先在自己身上感觉到刻在云石上的精神力量。在希腊,哲人和艺术家集于一身,产生过不止一个迈特罗多鲁斯,智慧与艺术并肩同步,使作品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精神。
倘若艺术家按照拉奥孔的祭司身份给雕像加上衣服,那么他的痛苦就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贝尼尼甚至相信,在拉奥孔像的一条大腿的麻木状态上,他看到蛇毒开始散发出来。
希腊雕像的一切动作和姿态,凡是不具备这一智慧特征而带有过分狂激和动乱特点的,便陷入了古代艺术家称之为“帕伦提尔索斯”(Parenthyrsos)的错误。
身体状态越是平静,便越能表现心灵的真实特征。在偏离平静状态很远的一切动态中,心灵都不是处于它固有的正常状态,而是处于一种强制的和造作的状态之中。在强烈激动的瞬间,心灵会更鲜明和富于特征地表现出来;但心灵处于和谐与宁静的状态,才显出伟大和高尚。在拉奥孔像上面,如果只表现出痛苦,那就是“帕伦提尔索斯”了。因此,艺术家为了把富于特征的瞬间和心灵的高尚融于一体,便表现他在这种痛苦中最接近平静的状态。但是在这种平静中,心灵必须只通过它特有的、而非其他的心灵所共有的特点表现出来。表现平静的,但同时要有感染力;表现静穆的,但不是冷漠和平淡无奇。
与此相对立的情况、相对立的极端,就是今天的艺术家特别是那些刚出茅庐的艺术家们的十分平庸的趣味。在他们赞许的作品里,占上风的是伴随着一种狂烈火焰的姿态和行动。他们自以为表现得很俏皮,就如他们说的那样“无拘无束”(franchezza)。他们的得意用语是所谓“对峙姿势”(contrapposto),他们认为,这种姿势就是由他们杜撰的意见完善的艺术作品全部特征的总和。他们在自己的人像中追求像一颗偏离了轨道的彗星那样的心灵;他们希望在每个人体中都看到一个阿亚克斯和一个卡帕尼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