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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个人物品的静物画:一则关于海德格尔与凡·高的笔记(2)

艺术史的艺术:批评读本 作者:【美】唐纳德·普雷齐奥西


在回答我的问题时,海德格尔教授非常友好地写信给我说,他提到的那幅画是他1930年3月在阿姆斯特丹的一个展览上看到的。这显然是德·拉·法耶目录中的第255幅。当时展出的还有一幅画,画有三双鞋子。很有可能是这幅画上一双鞋底暴露的鞋子,启发了这位哲学家的解释中所提到的那双鞋底。但是,这两幅中没有一幅,其他画中也没有一幅,能使人们恰如其分地说,凡·高所画的一幅靴子的画作,表达了一双农妇鞋的存在或本质,或者她与自然和工作之间的关系。它们是艺术家本人的靴子,而直到那时为止,他主要生活在城市里。

海德格尔还写道:“艺术作品使我们懂得了真正的鞋具是什么。要是认为我们的描绘是一种主观活动,事先想象好了一切,然后再把它投射进画面中,那就是糟糕的自欺欺人。要说这里有什么值得起疑的地方,我们只能说,我们站在作品面前体验得太过肤浅,对自己体验的表达太过粗陋,太过简单了。但首要的是,这部作品并不像最初使人感觉到的那样,仅只为了使人更好地目睹器具是什么。倒不如说,通过这幅作品,也只有在这幅作品中,器具的器具存在才专门露出了真相。”

“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在这作品中有什么东西在发挥作用呢?凡·高的油画揭开了这器具即一双农鞋真正是什么。”

遗憾的是,这位哲学家其实是在自欺。从他与凡·高画作的遭遇里,他只记得与农民和土地的种种联想的动人一面,而这些很少能够得到画作本身的支持。它们毋宁说植根于他自己的社会观,带着他对原始与大地的强烈同情。他确实是“事先想象好了一切,然后再把它投射进画面中”。在与作品的接触中,他既体验到了太少,又体验到了太多。

错误不仅仅在于他的投射,而这已经取代了对艺术作品的仔细观察。因为正如他所描述的那样,即使他看到的是一双农妇鞋的画作,假设他在绘画里所发现的真理——鞋子的存在——乃是某种一劳永逸地在此地被给出的东西,是某种我们在画作之外无法感知的东西,那也是错误的。我发现,在海德格尔对凡·高所画的鞋子的异想天开的描述中,没有任何东西不是我们在观看一双真正的农民鞋时可以想象得到的。尽管他歌颂艺术具有赋予一双被再现的鞋子以那种显象的力量,正是在这种力量中,真理得以敞开——事实上是“事物的普遍本质”,是“世界与大地的相互作用”得以揭示——这一形而上学的艺术力量的概念仍然是一种理论观念。他以强烈的信念长篇大论地加以发挥的例子,并不能支持这一观念。那么,海德格尔的错误仅仅在于他选错了例子?让我们想象一幅凡·高所画的农妇鞋的油画。海德格尔以如此煽情的措词所描绘的那些品质及存在领域,就不会显现出来了吗?

即使如此,海德格尔仍然错失了绘画的一个重要方面:艺术家在作品中的存在。在海德格尔对绘画的解释中,他忽略了靴子的个人性和面相学特征,正是其个人性及其面相学特征,使得靴子成了对艺术家来说如此持久和吸引人的主题(更不必说它们与作为油画作品的画作的特殊色调、形式及笔触构成的表面之间的私密关系了)。当凡·高描绘农民的木底鞋时,他赋予它们以干净、完整的形状和表面,就像他放在桌面上的其他光滑的静物对象一样:碗、瓶子、卷心菜等等。在他后来创作的一幅画有农民的皮质拖鞋的作品里,他将它们的尾部朝向观众。而他自己的靴子,他则将它们孤零零地放在地上;把它们画成似乎正面向观众,一副如此破损而又皱巴巴的样子,以至于我们可以将它们说成是旧鞋子的真实写照。

我认为,在克努特·哈姆森(Knut Hamsun)写于1880年代的小说《饥饿》(Hunger)的一个段落里(这个段落描绘了他自己的鞋子),我们更接近于凡·高对他自己的靴子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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