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小铁从车间大门进来时,故意用脚在那铁门上猛踹了一下,铁门发出一声巨响。墨水和几个女工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匆忙停下车床。汤小铁大声叫道,我要吃人!墨水没好气地说,人少了你吃不饱,不如将这阀体吃一台,准保一生不饿。汤小铁嬉皮笑脸地说,一台阀体值几个钱,还不够买瓶好酒。
墨水将车床启动不久,又停了下来,走到相邻的女工那儿说起悄悄话。汤小铁东转转西转转,不紧不慢地转到高天白面前,很恭敬地递上一支香烟。
二人对了火后,汤小铁说,中午他们又在山南大酒店开了三桌,八百的标准。
高天白说,领导是厂里的客人,哪家来了客人不招待呢!
汤小铁说,可我闻到那酒里有你老人家的汗臭味。
高天白说,吃吃喝喝倒不可怕,怕的是大家都不愿上班做事。
汤小铁说,像你,做了一生又怎么样哩!我可不做这苕事。
汤小铁像来的时候那样,慢悠悠地走了。高天白卸下第二十三个螺母,随后找来一段废料装上卡盘,让陈东风试着车几刀。陈东风说,你任务还没完成吧?高天白说,车间给我补助了,你练吧,早点儿学会,早点儿顶班。他叹气说,厂里顶班干活的人越来越少了,都想去享福。
陈东风将大拖板慢慢摇近卡盘,又摇着中拖板让车刀在废料上轻轻划了一下,高天白将中拖板上的刻度盘教给陈东风。陈东风小心翼翼地进了两毫米。高天白在一边说,再进两毫米,车床不是人,它舍得出力。车刀吃进去的一眨眼间,车床轻轻哼了一声。陈东风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
高天白哼了一声,出汗好,出汗表示出力了,就这样干下去,别光指望车床出力,自己也要加把劲。
5
领导太多,陈西风应酬不过来。领导都不喜欢一桌人共饮一杯,陈西风只能一个一个地敬酒,从厅长到处长再到局长然后是科长,一圈下来,没有八两以上的酒量是不行的。陈西风勉强敬了两桌,另一桌还没开喝,人就醉得差不多了。酒醉心里明,他一直在瞅着徐快,提防他搞什么小动作。果然,徐快象征性地敬了几杯酒后,蹭到王副县长身边就像蚂蟥一样黏着不走,并从旁边桌子扯过一把凳子,贴在王副县长耳边说起悄悄话来。只见王副县长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舒心露笑。陈西风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那酒在心里烧得更加难受。他将酒杯一端,站起来将三分醉的舌头卷作六分醉的样子,故意含含糊糊地大声嚷道,徐快,徐书记,你躲在哪里,领导一直要求厂长书记要相互配合,你怎么又不主动配合,让我单枪匹马地像个孤家寡人,领导见了还以为我们在闹不团结哩。
陈西风一叫,徐快就赶忙站起来声明说自己不胜酒力。陈西风当场揭短,说他在家里每餐要喝二两酒。徐快只得离开王副县长给众人敬酒。
一圈酒敬完之后,王副县长将陈西风和徐快叫到身边,郑重地说,今年生产任务要增加,年初定的增长百分之二十不行,太慢了。按照阀门厂的规模,产值最少要增长百分之六十。徐快不作声。那神色让陈西风感到他已事先得到信息了。陈西风明白自己不能拒绝,便咬牙答应下来,并声明自己是当作政治任务接受下来。王副县长松了一口气,反过来对徐快说,厂长是管生产的,他既然将这个指标当作政治任务,那你这个管政治的书记,就应该把它当作生产任务来完成。趁徐快忙着点头的工夫,陈西风又说,今天当着王县长的面,我先向你赔个不是,有个待业女青年叫王元子,我没来得及和你商量,就做了主安排她到技术科学描图。回头开支部生活会我再作检讨,以后不再独裁了。这话让徐快脸上有些变色,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并说,这事我上午就晓得了,王元子正好来报到,田如意还不大愿意办手续,你爱人方月也在场,是我督促她将手续接下来。陈西风心知田如意不会这样,但他不能不给徐快留点面子,便解释说,田如意的丈夫因公去世,到部队去处理后事,昨天才上班,对情况不太熟。王副县长岔开这些,问起田如意的情况,不免感叹一番。徐快趁机敬王副县长一杯酒,王副县长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