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艾青在1954年春写了一首叫《双尖山》的诗,在诗的开头,他这样写道:
是什么鸟在窗户外面
唱着,唱着,唱着,
在早晨的清静的空气里,
它的歌声这样嘹亮而又圆润。
这歌声引起了我的记忆,
我在家乡双尖山的峰顶,
也听见过这迷人的歌声……
这首诗写于1953年春,艾青回家乡体验创作的一年后。跟着诗句,我们也去寻访了一下艾青家乡的山水,走过了几道田垄,穿过那些种满了桃子、杏子的幽静果园,再踏上一道山岭,就可以看到北方那一片起伏的山脉。在山脚下我们看到一个大湖泊,周围被一圈杨柳密密地围了起来,一阵风过,杨柳依依,树影婆娑。艾老小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我现在这个位置,看着水牛将那庞大的身躯躲进水里,看着“大堰河”蹲在湖边的石板上洗刷着自己的脏衣服和晚上要做的菜,看着荷锄而归、哼着歌走在田垄上的农人,看着落日的余晖映在睡莲的百花上,也映在“大堰河”的背影上。
正午的阳光泻满湖面,可以清晰地看到湖光的潋滟,而站在水边,阵阵爽怡的风吹过来,也算消去了几分暑意。本来走得有点困乏的身子也随着这习习凉风而有了精神。在来的路上,村里人不无惋惜地告诉我们,这个湖边上原是有一条关于艾青生平的廊桥的,可不巧前个月刮台风给吹倒了。如今我们站在这里,残垣断壁都已收拾干净,唯有一条新的廊桥在修建,虽缘悭一面,可多少也算窥见了几分完好时的模样。
由于时间关系,终不能像艾老当年那样登高望远,一览畈田蒋村的湖光山色,但远望群山,想象艾老当年的风采,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站在山峦上往下望去,看到的是一排排整齐的房屋和一条条笔直的道路。小小的乡村尽收眼底,它和中国千千万万的乡村一样,又和那千千万万的乡村不一样。艾青曾经说它“纵然明丽的风光和污秽的生活形成了对照,而自然的恩惠也不曾弥补居民的贫穷,这是不合理的,它应该有它和自然一致的和谐”。现在,如果艾老能再看一眼家乡的话,他会不会觉得,这就是心目中那个反抗了欺骗和压榨,从沉睡中起来的家乡,那个“存在于我的心里,像母亲在儿子心里”的家乡。因为艾青故居的管理员上午有事进城了,所以我们不得其门,只得求助于村民,村民很热情,指点我们去村里的祠堂附近打听一下。去了那里一看,原来是个老年活动中心,那里的老人三五成群,有的围在一起打牌,有的在听广播,怡然自得,显得十分地安逸。过去问了一个老大爷,本来因为不会当地的方言,还有些担心,幸好老人家虽年近耄耋,但仍然耳聪目明,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们的意思,还亲自领着我们找到了那户管钥匙的人家。
在延安时期,诗人就对家乡怀着无限的怜悯,“要到什么时候我的可怜的村庄才不被嘲笑呢?要到什么时候我的老实的村庄才不被愚弄呢?”可是在和村民的接触中,我发现,这里的村民热情而又淳朴,即使是对我们这样的外乡人,帮起忙来也绝不含糊。有这样的村民,还会是“村庄对都市怀着嫉妒与仇恨”吗?
这里的街道,都是用水泥铺筑的宽敞道路,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不断,但是半点垃圾也没看到,十分地整洁。这样的村庄,又怎么会让“都市对村庄怀着鄙夷与嫌恶”呢?隔了几十年的历史烟云,这样的村庄大概可以告慰诗人当年的怜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