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访苏青“冯家大院”(2)

故园春仍在:名家故居逸事 作者:海飞


清晨,村口集市自然很显热闹。一眼望去尽是各种小摊小贩,卖早点的、卖蔬菜水果的、卖猪肉鸡肉的,等等,都拥挤在一块逼仄的过场地中。人们的买卖声、孩子的叫喊声、油锅的煎炸声,融会成一派俗世的烟火景况。苏青就是从这般市井巷里走出来的人。她不谈风月,只拿身边饮食男女的日常生活说事。务实,也需要平常心的境界。就在浏览村口集市的时候,我联想起了一幕情景。有一回过大年,苏青手头缺钱。她利索地载上一车自己的书,冒着纷飞大雪,上街兜售。路途颠簸中,书从黄包车里掉落下来。那大红封面上印着喜气洋洋龙凤帖的《结婚十年》,散落一地,映衬在雪地里,分外炫目。也只有苏青,能从容自如地捡拾起俗境中的这份雅致……

过了乡郊集市,眼前便到浣锦桥。苏青散文集《浣锦集》就源于此。她在文章中写道:“我是生长在宁波城西有一个叫浣锦的地方,其名称的来历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的房子很大,走出大门不远处,有一石桥曰浣锦桥。”如今的桥虽已经重修,但骨架子里仍不失古风,自有沧桑历史在其中。

乡间,桥头从来是人们聚会聊天之地。见栏石上坐着些人,便向他们打听苏青老屋。苏青是谁?好几个人茫然摇头。我即刻开悟,寻根是要问祖的。于是改口:冯家大屋在哪里?噢,你说的是金房、玉房吧。有人朝西一指,说再走过去些,那片老房子就是了。

物是人非。想当年苏青可谓是桥头小老三呢!幼时,她是祖父的小尾巴,常常跟随到桥边去看风景。人们见了祖父都十分恭敬,搬大木椅请他坐,把巷里见闻一桩桩道来,认真听取他的意见和评判。祖父默默地捻着须,眼望着天,眼望着云,然后沉着和蔼地答复。苏青折服于祖父的威望,在回忆此情此景时,她笔下充满了无比的敬仰:“他的声音是这样低缓,态度安详到万分,大家都屏住气息,整个的浣锦桥上都鸦雀无声。”

据《鄞县志》记载,苏青祖父冯炳然是清朝的举人。他1902年当过本乡村塾敦本小学校长,1904年至1911年担任宁波府中学堂校长(即现在的宁波中学)。除教职外,他还创办《四明日报》,并热心建铁路、开公立医院等事业。冯炳然在当地颇受尊重,听说宁波府若有重大事情,都会请他帮助决策。他曾任杭州副参议长。

就这样一位旧式科举出身的老爷,却有着十分开明的思想。他提倡女子识字读书,允许苏青剪发。如此通达应和历史地理环境有关,因着门户的开放与交流,宁波人潜移默化有着一种新兴市民的观念。如胡兰成所言:“宁波人是热辣的,很少腐败的气氛,但也很少偏激到走向革命。他们只是喜爱热闹的,丰富的,健康的生活。”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苏青,自然是热情的、直率的。也许苏青的乖巧,使祖父对这个孙女特别的宠爱,自小拉在身边,教她看图识字。她的本名冯和仪,也是祖父给取的,有着“鸾凤和鸣,有凤来仪”的吉祥寓意。苏青作品最大的特色便是世俗化,而这个基调恰恰是她童年的底色。坐在浣锦桥边,听大人们讲的都是家长里短的闲话;俯看小河流水,淘洗的尽是日常生活的衣食物质。她不仅取材于自己身边的人和事,而且擅长连根带土地呈现原生态。苏青一生乡音无改。读她的文章,那个频频出现的“顶”字,真的是顶生动顶形象了,令人亲切得发笑。还有什么“透骨新鲜”“一塌刮子”“螺蛳壳里做道场”,等等,这些活色生香的宁波方言俗语,在苏青的作品里俯首可拾。她乐道的家乡特色菜肴小黄鱼、咸肉、青蟹、炖鸡汤,更是令人口舌生津。散文《豆酥糖》《谈宁波人的吃》《外婆的旱烟管》《敬凶》等,都是写老家风物人情的,凝聚着深厚的故乡情结。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