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走近冯家大院的墙门,便有家族的亲戚出来。他们指点着说:这边是金房,那边是玉房。两房相对,仅一弄之隔。灰砖黛瓦,石雕门楼,马头墙高耸,系典型的浙东风格民居建筑。金房、玉房的祖先原是慈溪县冯家两兄弟,数百年前,他们迁徙至鄞县后仓。苏青的爷爷是金房的后代,他共有七子,分成七房。金房建筑群流传着谚语:“大小顾墙门(即大房和最小的七房在大墙门内第一进),二六后边庉(庉,居也;二、六房住第二进),三五两边分(三、五房居两边厢房),轧出四房外边庉。”据说是为了凑个八,所以大与七、二与六、三与五房建筑,都两两成双。唯四房无所配对,独立在金房之外、玉房之旁。相对而言,金房无论从格局或气势上都高过玉房。尤其显耀的是那门楼,据说从前由栎社镇——即现在的宁波栎社国际机场——远远就能看到冯家这金房宅院的门楼。经岁月风霜,如今门楼的外貌已陈旧斑驳,但基石依然根深蒂固,一如其顶上那棵生长的树,有着一种荒芜的生命力。
跨入金房的庭院,感觉很大,即使现在破败着,也有着一种平民的芜杂热闹。可想见当年的大家族是如何的温暖兴盛。苏青曾在《说话》中这样描述:“我家是一个大家庭,家中除祖父母外,还有许多伯姆婶娘及堂兄弟姊妹等,他们虽同居在一个大宅里,但各自分炊,各家都有仆妇奶妈。虽然屋里住了这许多人,但绝不喧哗嘈杂。大家彬彬有礼,说话轻而且缓,轻易也不出房门;每天早晚都要到祖父母处去请安。黑压压的坐满了一厅人,却是鸦雀无声,孩子们也都斯文得很。”
可是,苏青无视大家族的礼仪规矩。她6岁前生活在乡下外婆家,过惯了高声说笑无拘无束的日子。她是浑身带着活泼泼乡野之气来到金房的。苏青在文中自曝粗俗:“自从加入了一个刚从山乡里跑出来的野孩子后,情形便不同了,弟妹们都学会了‘娘的X’,哥哥姊姊也都对桃子山金柑山而心向往之。我见众人都没我见闻广,更加得意扬扬,整天大着喉咙讲外婆家那面事情给他们听,什么攀野笋哩,摸田螺哩,吃盐菜汁烤倒牛肉哩……看姨婆掘山芋哩,跟外婆拿了旱烟管坐在石凳上同长长太太谈天哩……”
按从前大户人家传统尺度审视,这些闲话自然是有伤大雅的。见妯娌仆妇们个个掩口而笑,出身于女子师范的鲍竹青深以为耻。她打了女儿数次,但苏青依然我行我素,这使得留洋回来的父亲也非常失望。于是,祖父便把苏青叫过去跟他们住。她与祖母同睡一张大凉床,床内木板架上放着零食。祖孙俩常常夜半摸黑享口福,《豆酥糖》里的故事就是这么写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