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个路口等了一会儿后,就决定在这茫茫戈壁上徒步行走。我背着旅行包,一边走着,一边想着往事。在她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几次去了敦煌,每次回去的时候,我都有一种渴望,进入祁连山中去看一看,或者绕到祁连山的另一边看看。据说,祁连山也是“天”的意思。我不知道在天的那边到底是什么,而现在,只剩下孤零零的我。
我再也没有坐汽车,走到哪里,就住到哪里。好像我再也看不到这阳光灿烂的大地,要把它一一记在心里似的,我不停地拍着照片。走到第五天时,我终于走出戈壁,到了祁连县境内。在俄博镇一间昏暗的饭馆里,我正在吃饭,看见一个瘦瘦的老者挑开门帘看了我一眼,然后匆匆转向对面的一间首饰店。我觉得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是谁,忽然,我蓦然惊起,是好问先生。我冲出去,冲到对面首饰店里,喊道,夏老师。里面的老板问我,谁是夏老师。我说刚才进来的一位老者。他惊异地说道,刚才没进来老者啊,是一位妇女。那位妇女看了我一眼,从我面前走了。
我于是出来,惊异地回去吃完了剩下的面,眼睛还是不离对面的店门。的确没有什么老者。也许是我的幻觉。
我还想起他那封彻悟之信,是的,世若棋局,人生如梦。我不禁长叹一声,望着高天上的长云,走进茫茫荒原。
那一天,我的悲伤风干。
那一天,我将她在心上埋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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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问先生姓夏,据说好问是学生们给他取的名,他便改成这个名了。但在身份证上,他还是夏木,童年时的夏木,右派时的夏木,平反后的夏木,后来人们已经遗忘了的夏木。活着的是夏好问先生。我在来兰州之前就听说过夏好问先生,是从我热爱的中学语文老师那儿得知的。后来我来到兰州也与夏好问先生的传奇有关。准确一些说,我是奔着这些传奇来这所大学的。而一来到这座生长着数百年参天大树的学校后,就发现到处都是他的传说。传说他因为是右派的原因隐藏民间二十年;传说他曾经很多年是青年大学生们的精神领袖,但后来又变得异常保守甚至有些厌世;传说他常常向学生发问,问得学生退无可退,所以学生们给他取名好问先生;传说他不仅思想怪诞而且行为也怪异,搞大了一个女生的肚子,最后那女生跳河自尽了;传说他精通中医拯救过无数病入膏肓的人还能让不生育的人硬是怀上孩子;传说他还精通八卦一见面就能知道人的命运但他又不相信命运;他是中文系学问最大但又最老的讲师,发誓终身不评教授……关于他的传说实在是太多了,因此也成了我来到这里最想见到的第一人。但是,听说他因为一些原因,课被停了,也几乎不来系里开会,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缘见到他。
但是,后来,我从另外一些老师那里听说了他的另外一种形象。有一位老师说,噢,你是说好问先生,呵呵,怎么说呢,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知道天下所有知识还自认为是苏格拉底的人,一篇像样的文章都没发过,还是个本科生……还有一位老师说,哈哈,好问先生,太有意思了,听说他会算命,可是,他对自己的命运总是算不准,而且连连碰壁,不知道他那个把戏有谁会相信?一位老一些的教师说,你是说那个人啊,什么都知道一些,但什么都只是知道个皮毛,可是,有一阵子,学生们把他差点捧到天上,他啊,哄哄学生还可以,学生娃嘛,什么都不懂,可是,他到我们这些内行跟前,可就露馅了,所以,我们都一般不跟他计较,你也要注意。更有一位女教师说,啊呀,小陈啊,我给你说,你要少跟那个人来往,他一见你呢,就有可能跟你谈性,你谈也不是,不谈也不是,他曾经是乡村医生嘛,所以把我们也当乡下人,听说他还很好色呢,把很多女学生都弄得肚子大了,你可别学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