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黔王宫上会的值年,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鸿发膏栈的老板龙永久。“膏”即鸦片。三年前,龙永久的父亲龙运光,因吸食鸦片过度,五十岁不到便撒手西去。他的鸦片生意,连同下黔王宫值年的位子,交给了儿子龙永久。龙永久执掌生意,操持上会,倒也有条有理。他成了浦阳镇令人瞩目的人物。他最会巴结官家,千总老爷、通判大人,都被他捧得团团转。他广结三教九流,开山堂,玩起了圈子。最特殊的是,他作为鸦片商,却从不吸食鸦片。从他记事起,父亲就是个骨瘦如柴的鸦片烟鬼。他认为钱再多,得有命来消受。世上使人快活的事情多的是,何必硬要吃鸦片烟!他有个不同于父亲的嗜好,那就是女人。在浦阳一带,讨小婆的男人,多是无子乏嗣,年龄通常在四十岁以后。龙永久却不是这样,他的原配夫人,进到龙家一口气就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可他还是在二十八岁那年,父亲死后不到三个月,又讨了个长相光鲜的小婆。他太爱那本经了,不可一夜无女人。两个女人轮轴转,解决不了他饿狼般的需求。百家弄的堂班里,若是从汉口、常德来了光鲜的姑娘,他还要去捧个头彩。龙永久精力的消耗,是可想而知的。老娘龙婆曾对他告诫:“那东西是当不得饭吃的。”要他多加收敛。龙永久却把娘的话当成耳边风。他自恃懂得养生之道,以为得到滋补,损伤的元阳即刻可以得到恢复,便可以所向披靡。他有一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怪招。每隔三五月,他就要命得身强体壮的佣工,对着上等的糯米“打铳”——每做一次这样的事,可以歇工三天。将射出的浆汁,与糯米拌和,拿去喂纯种的乌骨鸡。世上所有的人都是那东西变成的。再也不会有别的哪样东西,比那更值价了。何况是将那东西黏附在上等的糯米上。用这种饲料喂养的乌骨鸡,绝对是世上最好的滋补品。
龙永久蒸吃乌骨鸡时,还有特别的讲究。他先在乌骨鸡的肚子里放一只斑鸠,再在斑鸠的肚子里放一只麻雀。在湘西,人们称女子的那东西为“斑鸠”,称男人的那东西为“麻雀”。“麻雀”钻进“斑鸠”里,再裹以特殊糯米喂养的乌骨鸡,滋补的效用便是盖世的了。龙永久的作为是悄悄进行的,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奇怪的是,所有这些,甚至包括其中的细节,全都传了出去,成了人们私下的笑料。许多人一笑了之,许多人则不屑一顾。人们对他的印象本来就不好,这种离谱的骄奢淫逸,更增加了人们的反感和厌恶。龙永久却不以为然,他依然我行我素,卖他的鸦片烟,喂他的白糯米,吃他的乌骨鸡。
十月十六日,是南霁云慷慨赴死的日子。上会的下黔王宫,唱的是南霁云睢阳赴难的高腔戏《黑神归位》。这出戏年年依旧,看客们却热情不减。南霁云的扮演者安齐家,是红透辰河半边天的花脸。千总衙门的段千总,就是他的门徒。龙永久最会来事,一定要等段千总到场才开锣。段千总未到,客人们都聚集在客堂里休息。
刘昌杰忐忑不安地来到黔王宫。他见戏还没开锣,便朝着后殿的客堂走去。喧笑声声,从客堂飞出。当刘昌杰来到客堂时,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了他。人群中的张恒泰立刻迎了上去,笑嘻嘻地说:“亲家,你来了就好。刚才大家还在问我,我们什么时候请大家喝喜酒?我要大家莫急,快了。”
“是的,是的。”刘昌杰笑着,点着头,转而向众人连连拱手,“各位,昌杰见礼了!”
“刘公,这杯喜酒,我们硬是要喝的哟!”龙永久话语阴阳怪气,似乎是弦外有音。
“一定!一定!”刘昌杰嘴里回应着龙永久,却紧紧地握着张恒泰的手。他向张恒泰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亲家刚才的一番话,消除了他的紧张与尴尬。这时,段千总和汪通判也来到了客堂,大家都一拥而上,连连拱手,显得很亲热。龙永久更是热情。他笑着说:“二位老爷大驾光临,黔王宫蓬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