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复礼感到松了一口气,母亲没再说“大喜的日子”。难道母亲也和自己一样,忌讳“大喜”这两个令人心烦的字?
“娘!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张复礼问。
这时,张王氏打开一口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方白绫交给张复礼,说道:“拿着吧!这是我们江西人的规矩。但愿你讨进屋来的是一个‘见红’的婆娘。”
张复礼将白绫塞进怀中。他明白这块白绫意味着什么。从母亲所说的“但愿”二字看,她对于新媳妇并没有十足的信心。“大喜”的泥坑,已经使张复礼难以自拔。如今又添加了一个“见红”,就简直使张复礼云里雾中了。
“记住,遇事要多个心眼。”张王氏郑重地向儿子交代,接着她说:“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敬酒时,张复礼依从着“先干为敬”的习俗,面对着长辈和宾客,喝了一杯又一杯烈性的“包谷烧”。“包谷烧”催后梢,张复礼肚子里的酒性开始发作。他虽然有了醉意,可酒醉心里明。母亲交代的“见红”,对他来说,意义就更非同一般了。自从有了迷药的传闻之后,张复礼便对这门亲事失去了兴趣。是父亲坚持要继续这门亲事,并且决定立刻完婚。父亲认定那个迷药纯属莫须有的鬼话。心高气傲的刘金莲,绝不可能与又矮、又丑、又穷的小雕匠,有什么越轨之事发生。到头来,会有事实说话的。父亲的“事实说话”,无疑便是指的今夜的“见红”。作为孝子的张复礼,尽管并不情愿,终于还是依从了父亲,当了新郎。
张复礼喝醉了,昏昏沉沉。到了晚上闹洞房时,他觉得身上发寒,有点儿支撑不住,便坐到了火箱上烤火。新房里的客人,由刘金莲带着翠珠张罗接待。高亲娘吉秀英更是脚手不停、嘴巴不闲。新房里的桌子上、茶几上,到处摆着各式各样的食品,其中最多的便是枣子,主东是取其“早子”之意。其次是花生,取“花”着生之意,即生了男又生女。大户人家,新房里摆出的食品,自也不一般,除了有自家制作的各式蜜饯之外,还有汉口的麻糖、常德的桂花糖、辰州的酥糖、浦阳本地的寸金糖。闹新房的人,可以随意取食。俗话说:“新人三朝无大细。”这三天内,在新房里,不分男女老少、尊卑贵贱,都可以信口开河,讲“痞”话,说“丑”话,说得越是到位、越是具体,主家就越是欢喜。谁都晓得,没有那回事,人是生不出来的。
“哈!大哥,我们给您贺喜来了!”
张复礼抬起昏昏沉沉的头,发现是那天在望江楼陪他喝酒的那党癞子们来了,为首的便是那长疤子。这时候,怎么他们偏生来了?张复礼的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苦。
“今天是大哥大喜的日子,兄弟们来凑个热闹。”长疤子大声大气地说。
又是那晦气的“大喜的日子”,张复礼闭上了眼睛,不理会这些狐朋狗友。
刘金莲心里好笑,这堂堂的张家阔少,怎么和这党街上的小癞子结交上了朋友。既是丈夫的朋友,自然不能怠慢。她一面吩咐翠珠上茶,一面对癞子们说:“你们的大哥,今天在敬酒时多喝了一杯,就让他休息一会儿吧!你们快请坐,这里有吃的,喜欢吃哪样,就吃哪样,不用讲客气。”
“少奶奶说得对,我们的大哥,这会儿一定要把精神养好,还有苦差事在等着他哩!”
一阵放浪的笑声,回荡在新房里。
吉秀英说话了:“据我所知,你们可都是黄花儿啊!懂得什么苦差、美差?”
长疤子说:“嘻嘻!回林家少奶奶的话,这个嘛,我们都是无师自通。”
又是一阵笑声。
这时,一个癞子拿起一根寸金糖,琢磨着该说什么。在浦阳一带,人们常将男人的那东西比喻为寸金糖。这癞子走到刘金莲的跟前,将寸金糖在她的面前亮了亮,问道:“少奶奶,这是什么糖?”
“寸金糖。”刘金莲回答。
“喜欢吗?”
刘金莲低着头,没有回答。
癞子们起着哄:“快回答!”
“快说,你喜不喜欢?”
刘金莲开不得口。吉秀英在刘金莲的耳边轻声说:“你说喜欢不就完了。”
刘金莲没法子,哭笑不得地说了声:“喜欢。”
癞子们开心极了,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