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来,石老黑除了在盘瓠崖打老虫时,讨得个光鲜婆娘阿春以外,其余的事情都不顺心。按理说,他和师父梁法东打得老虫,有一笔可观的收入,婆娘又讨进了屋,从此便可以过上安生日子了。没想到祸从天降,又把他弄得个一贫如洗。去年腊月,一队解往凤凰的饷银担子,经过铁门槛,被“棒棒客”劫了个尾梢,掠去了其中三担。凤凰城里的道台大人极其震怒,派浦阳千总衙门出动绿营兵进山搜剿。铁门槛的“棒棒客”平日都是良民百姓,只有来了“菜”时才做回把“生意”。等到官军进剿时,他们早就凭借着熟悉的地形,钻到山里,不知去向了。道台大人一怒之下,下令对铁门槛所有的人户,一概抢光烧光。石老黑受到牵连,家中财物尽被掠去,吊脚楼也被一把火化为了灰烬。那时,阿春已是八个月身孕,瞎眼的老娘正在病中。石老黑砍来山中树木,搭建起一个栖身的窝棚。不久以后,老娘离开了人世。操办完丧事,阿春分娩,生下一个男婴。伢儿出生在一场大火之后,取名火儿。
浦阳镇打罗天大醮,唱目连大戏,消息传到了铁门槛。如此盛大的酬神活动,方圆数十里的村寨,都是必须要参与的。刚刚经历过劫难的铁门槛,也推举了一位石姓本家做头工,去镇上万寿宫领来了一本簿子。当头工拿着簿子,来向石老黑募化时,囊中羞涩的石老黑无以为计。那头工说:“你就出十文吧!我先给你垫着,等有了钱你还给我就是。”
石老黑好生晦气,穷到如此地步,连十文钱也拿不出。真是背时透了顶啊!东西被抢,房子被烧,老娘过世,甚至连打老虫的机会,忽然间也没有了。早先,师父隔三岔五总有信搭来,哪里又来请虎匠了,让他一同前往。一年来,莫讲打老虫,连老虫屎都见不着。思来想去,背时的根源在于他的那只左手摸了不该摸的地方。一天,石老黑对着左手发着呆、落着泪,被阿春无意中发现。
“老黑!你哭了?”
石老黑用衣袖擦着眼泪,问妻子:“阿春,你讲我们这一年来背时不?”
“背时!背时透了顶。”
“你晓得为哪样这么背时吗?”
“不晓得。你讲为哪样这么背时?”
“那夜在浦溪河滩上,我不该用左手摸你。”
阿春蒙了。那夜,她劝阻过老黑莫用左手摸她。老黑着了魔,不听她的话。
“为了那点事,难道我们就要背时一世?就没得办法解脱?”阿春问。
石老黑思索良久,对婆娘说:“你等着,我会想办法的。”
目连大戏开锣以来,石老黑和阿春两公婆一天也没去看过。开台那天,寨子里的娘女们,要他们抱着火儿去穿台,伢儿好盘养。阿春说什么也不肯去。她听说了这次打醮唱戏,大头工就是那没良心的强盗,她怎么能带着伢儿去那里露面呢?时间一晃一个多月,看戏的人回来说,明天的戏唱到“大打叉”了。
天麻麻亮,石老黑就和寨子里的人,一同动身去看戏。他们来到清水坪时,大戏还没有开锣。戏台下,放着一副棺材。看过目连戏的人都晓得,这副棺材是为饰演刘氏青提的戏子康喜春备办的。若是“打叉”出了差错,伤了戏子的性命,便用这副棺材收殓。若是安然无恙,棺材就归戏子所有,变卖成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大戏唱到大打叉,两名鬼卒手持钢叉,在急促的锣鼓声中,搜寻从地狱中逃出的刘氏青提。戏台、戏房,都不见她的踪影。刘氏青提哪里去了?原来她和侍女金奴,不知何时下了戏台,正在小吃摊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着米豆腐。
站坪里,有人高声喊叫:“刘氏在这里吃米豆腐,快来抓住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