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一个时间和空间的盒子里,电影则是盒子上的窗口。电影允许我们进入他人的精神世界——这不仅意味着融入银幕上的角色(尽管这也很重要),也意味着用另一个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弗朗索瓦•特吕弗曾说,站在一个电影放映厅的前端,转过身去看着观众沉醉在光影中的面孔,此情此景对一个导演来说是一种莫大的鼓舞。如果电影还不错,观众们的脸上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在这短暂的一刻,他们游离于另一个时空,为别人的喜怒哀乐而感动。在所有的艺术中,电影最能唤起我们对另一种经验的感同身受,而好的电影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
然而,真正的好电影并不多。有些周末场的影片还算凑合,至少能让我们消遣两个小时,影评人(包括我自己)也会根据这些片子的娱乐价值对其加以品评。我们花钱买票就图个乐子,这类影片通常也能让我们乐一乐,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收获可言了。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好莱坞已经进入一味追求市场效益的阶段,而全球电影界又被好莱坞机制所统治,所生产的影片专以糊弄低端口味的观众为目标。2001年爱丁堡国际艺术节上,西恩·潘对观众说:“要是一部片子里表达了三个观点,那就算坏了规矩,这片子也就没人看了。”而本书所介绍的影片每一部都表达了至少三个观点。这一百部影片不一定就是电影史上最了不起的一百部,因为真正的杰作是无法排行归类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所有的佳片榜单都是愚蠢之举。但是不妨这么说:如果你想纵览电影诞生后第一个世纪内的里程碑之作,那么请以本书作为起点。我最初开始撰写这些影评时,好莱坞的新片质量正在不断下降(现在降得更低了),而大批年轻的电影爱好者又对电影史知之甚少。自1968年以来,每年春天我都会参加在科罗拉多大学波尔多分校举办的世界事务大会,并在会议期间主持为期一周的电影研讨会,每期观摩一部电影。与会者坐在黑暗中,利用暂停-播放功能细细观看影片,有时甚至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研究。最初我们放的是十六毫米胶片,后来有了VCD和DVD,放片子容易多了。在场所有的人都积极参与讨论,往往出现这样的情景:屏幕上的影片定格在某一幅画面,黑暗中充满了民主的气氛。最初几年我放的主要是经典老片,例如《公民凯恩》、《第三个人》、《甜蜜的生活》、《将军号》、《美人计》、《假面》、《生之欲》、《出租车司机》等等。这些年来,随着电影协会纷纷衰亡、家庭影院逐渐兴起,学生们对昔日的经典越来越不感兴趣。有一年,我提议看《迷魂记》,他们却一个劲儿地求我放《搏击会》(Fight Club,1999)。结果是这两部片子我们都看了。我承认《搏击会》技术高明,无数影迷寄给我的电子邮件也让我知道影片给他们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然而我仍然难以赞同这部片子。花了一周的时间细看《搏击会》之后,我对其拍摄技巧更加欣赏,对其思想内容却更加不屑了。这部电影主题松散,缺乏智力上的统一,但这个缺点并没有影响整部影片所获得的好评,因为在眼下这个时代,观众已经深陷音响效果和动作效果的包围之中,电影镜头越来越短、声音却越来越大,特殊效果抢了主题和表演的风头,甚至取代了后者的地位。今天的观众正在逐渐失去进入电影叙事弧(Narrative Arc)的能力,他们还有那个耐心等待《第三个人》中哈利·莱姆的出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