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辛苦地抄录经书,一直到傍晚酉时才告结束。酉时停写经书,也是寺院中的惯例。这世间事务若与佛有了关联,便有了许多外人不得而知的讲究。佛门子弟认为,这佛经乃佛祖的咒语菩萨的真言,书写它时不仅要持心端正,抄经时间也须选在一天之中正大光明之时进行。而酉时又称“日入”,佛教中有种观点,说是这日入之后便到了阴间白天;那时百鬼出行,群魔嬉戏,于是对寺庙而言这时可以做水陆道场,却绝不可抄写佛经禅典。
于是一到酉时,纵使张牧云一百个不乐意,眼瞅着屋外的天光还挺明亮,却被那几个年长僧人一再催促,只得停止抄经,和月婵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录经阁。
此后这两人再去香积厨中讨要斋菜用过晚餐,自不必细提。等吃过了晚饭,回到客院万竹林中,这两位今日鸡鸣即起之人才终于真正地清静下来。晚饭后,两人各自用木盆打了点水略略洗沐了一番,换了干净衣服,便约在客舍庭园中闲逛起来。散步之时,那头顶的天空已变成暗蓝的颜色。一轮橘黄色的圆月不知何时已挂在了东天,在他们眼前投下柔柔的光线。
夜色月辉中,他们缓步走过了一条竹径,来到一片圆镜形状的水池边。这时清凉的晚风从山外吹来,将池中映着月华的水面揉出许多皱褶,粼粼地闪着无数月光的碎片。清泠泠的山风吹皱了一池清水,也吹得张牧云身心俱澈;抬头望了望暗蓝的天空流离的夜云,又瞅了瞅眼前池波中细碎如金的月色,张牧云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感慨道:
“这样的日子,真舒服!——月婵,”感叹一声,他便转脸跟月婵道:“你看这寺院里的生活多舒服。呵,要不是出家当了和尚就不能娶媳妇,我也早就动了禅心皈依我佛了。”“啊?——是啊……不能娶妻真不好呢……”要换到平时,听张牧云这般不拘小节地说起男女婚娶之事,月婵便要装着糊涂不便搭茬。但此时她却也不再躲闪,迎着他的目光镇定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嗯,你也这么看啊……”张牧云随口应了一声,便领在前面沿着水池继续闲走,悠悠然然地欣赏起园景来。正走了一阵,跟在后面的月婵忽然发现,张牧云略停了脚步,脸朝旁边稍稍一转,好像听到什么动静,侧耳听了片刻便忽然负手而立,回过头,没头没脑地跟她感叹起来:
“月婵啊,我瞧这宝林寺果然名不虚传!看这景色,真个清幽不凡!”“是啊!”月婵不解其意,听他这么说,也随声附和。又听张牧云提高了嗓门开始大发议论:“你看这院子的景色,月华映水,风吹碧竹,多么可人!我也来过几次山中,看过几番景色,一直就在想,这天地世界中,月无水,竹无风,酒无客,山无僧,毕竟缺陷!”
“……”听得张牧云忽然说出此语,月婵忽然有些发呆,一时忘了附和。正在少女迟疑,却听附近一阵脚步,那竹丛背后忽然响起个洪亮的声音,哈哈笑道:“哈,张小施主年纪不大,却是见识不凡!刚才这番评语,正是深得本座之心!哦,对了,两位小施主房间中茶盒还没换上新茶吧?蜡烛也记得似乎快用完。本座这便着人去库院取来,很快送到二位房中!”
原来这走近说话之人,正是宝林寺客院中的首座智通僧人。眉花眼笑地说完,这智通首座也没怎么停留,便转身离去了。
“哈哈!”等智通走远,刚才忽发雅言的张牧云正是一脸偷笑。乐了一阵,他便转过来得意地跟月婵小声说道:
“妹子,怎么样?这些出家大和尚也喜欢奉承的。先前你看客院中这几个大和尚不冷不热,嘴不是嘴脸不是脸;等我随便说上一句好话,就变得殷勤了许多!”“呃……”月婵却还是有些发呆,直等到张牧云说完,她才如梦初醒。定了定神,又将张牧云刚才那句“谄媚”用的话语咀嚼一遍,月婵便抬起头,睁着剪水秋瞳,用一种少见的语气跟少年幽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