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则不然,既然他是“奉旨填词”,公然打出了叛逆的旗号,他已经无意于争当道德楷模,只是纵情挥洒着真实的人性。他那些耽于情爱的大胆作品,因为不符合传统儒家“发乎情,止乎礼义”的道德标准,就被看成了是道德沦落的证据。尽管我们都不能否认柳永词的美:他描绘的风景细腻优美,他笔下的人物生动可爱,栩栩如生,他讲的故事绘声绘色,他笔下的幽怨凄恻缠绵……但精英文人的主流中对柳词的批评往往以道德同情压抑了审美同情,换言之,对柳永的“道德审判”远远超过了对其作品所能引发的审美同情。既然在精英层那里找不到知音,柳永的知音就只能到市井当中去找了。
正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柳永对待青楼女子就多了一份真切的同情,他不像一般人那样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他会将心比心地同情这些社会最底层女子的遭遇,也尝试着去理解她们的情感和心态。“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也许一个青楼女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改变那种迎来送往的生活,嫁给一个愿意一心一意守着她的男人。在柳永眼里,青楼女子也是人,也是对爱有着正常的渴望的人,她们和自己一样,都只是不平等社会中的受害者。当贵族们居高临下鄙视着这些弱者的时候,柳永却对她们奉献了一份真诚的同情和理解。
因此,柳永才借青楼女子之口,发出“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这样的感叹。没有亲身的体验,处在社会上层的精英贵族是很难理解这种将心比心的平等的。也难怪晏殊要不屑一顾地讽刺柳永:我才不会写出像“彩线慵拈伴伊坐”这样没出息没品位的句子来呢!
在传统观念中,女性本来就是低人一等的,而青楼女子更是等而下之,她们没有人格可言,更谈不上什么高雅的人生理想。但柳永却愿意以青楼女子的理想为自己的理想,他们共同以最底层的姿态对抗着精英的价值观。也许在柳永内心的潜意识中,与其卑躬屈膝地在皇帝、达官贵人那里频繁碰壁,同样毫无人格可言;那还不如守着这些率真朴拙的青楼女子,过着不矫情、不掩饰、不被任意践踏尊严的平凡日子。
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拥有人格上的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