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尊敬的法朗士先生　　　

吴岳添

阿纳托尔 ·法朗士（ Anatole France，1844-1924）,法国作家、文学评论家、社会活动家。生于巴黎一书商家庭。少年时的法朗士经常替父亲编写书目、图书简介等，置身于书海之中。1873年出版第一本诗集《金色诗篇》，尔后以写文学批评成名。 1881年出版《波纳尔的罪行》，在文坛上声名大噪。著有《波纳尔的罪行》、《苔依丝》、《鹅掌女王烤肉店》、《红百合花》、《企鹅岛》、《天使的叛变》、《诸神渴了》、《如花之年》等。

亲爱的阿纳托尔·法朗士先生：

1844年，您诞生在西方的法兰西；整整一个世纪之后的1944年，我出生在东方的中国。我们远隔万里、天上人间，但却神交已久、心有灵犀。三十年前，我的硕士论文就是《人道主义者法朗士》；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我陆续翻译和多次出版了您的《波纳尔的罪行》、《苔依丝》、《鹅掌女王烤肉店》、《红百合花》等优秀小说；1995年发表了专著《法朗士——人道主义斗士》，1997年主编了《法朗士精选集》。2011年12月，燕山出版社出版了我编译的《法朗士评论精选集》，我毕生对您的译介由此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所以很想写封信告慰您的在天之灵。绿茶先生邀我把这封信刊登在他主编的《文史参考》上，即使您在天堂无法看到，也能给后人留作纪念。

我与您结下不解之缘纯属偶然。在十年动乱刚刚结束的1978年，作为第一批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研究生，我从事法国文学研究时难免心有余悸、分外谨慎。您是1921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同年又向刚成立的法国共产党捐款，被法共的《人道报》誉为您入党的实际行动。像您这样“又红又专”、名垂青史的大作家屈指可数，我把您作为研究对象就不至于担惊受怕了。

然而我们的相遇又是命运的必然。我经历过孤苦伶仃的童年时代、饥肠辘辘的青春岁月、头脑发昏的文革时期和艰辛备尝的劳动锻炼，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股精神在支撑着我乐天知命、笑对人生。直到我三十四岁时读着您的作品，才顿悟到这种精神就是幽默！也正是您的幽默把我引进了法国文学的殿堂，体味到了高卢民族传统的真谛。

从中世纪的市民文学到拉伯雷的《巨人传》，从莫里哀的喜剧到伏尔泰的哲理小说，幽默是法国文学的重要特色。正如罗曼·罗兰的小说《哥拉·布勒尼翁》里那个木匠那样，他生于宗教战争的动乱时代，心上人莫名其妙地被人夺走，婚后老婆吵闹难缠，儿子们长大后又勾心斗角，再加上战争、瘟疫、火灾等种种不幸的遭遇，但他始终爽朗快活、俏皮幽默，以乐天主义的态度享受人生，这就是高卢人乐观的生活信念。

法朗士先生，您的一生是充满幽默的一生。您中学毕业后就业无门，在谋生的同时自学成才。您生来敏感多情，却由于家境贫寒、貌不惊人而生性木讷，只能泪眼模糊地看着暗恋的女子被有钱的男人搂在怀里，自己直到三十二岁才结婚成家。您成名之后，普鲁斯特曾问您为什么如此博学，您用一句话就概括了您的青春时代：“这非常简单，亲爱的马塞尔：我在您这个年龄，没有您这样漂亮，不讨人喜欢，也不去社交界，就呆在家里看书，不停地看书。” 这看似轻松幽默的一句话，却包含着多少坎坷与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