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就是这样。她在离家之后才懂得了家乡的意思,家乡也因此避开了她。她现在才明白,只有在小时候她才真正拥有火星。那时她年复一年过着同样的生活,并不知道任何其他方式的解读。她沉浸在家乡的风俗中,对它的冤家对头毫不宽厚,从来不朝三暮四,甘心为它舍弃整个宇宙。只有在那时,家乡才是真正的家乡。她明白这字里行间的意思。当行路者写下这样的句子,他就已经注定从此远离家乡。
洛盈合上书,端详着书深蓝与橙的封面。
风。沙。星辰。
她念出那几个字,念出火星全部的财宝。
吉儿来找洛盈的时候,她有点心不在焉。她在吉儿进门的一刹那将正在阅读的瑞尼的手稿悄悄塞入被子底下,若无其事地拿起床头的一本画集。她不想和吉儿谈自己的追寻,不是有什么需要隐瞒,只是不知该怎样解释。
阳光初升,吉儿的神情像往常一样活泼欢愉。
“你这两天好不好?”吉儿说话抑扬顿挫。
“还好。”洛盈随口答着。
“已经能走路了?”
“略微能走几步。”
吉儿的脸上露出些微失望的神色,洛盈能看出来。其实她可以不必住那么久,瑞尼说过,她的趾骨愈合不错,接下来可以回家养伤了。但她只是自己不想走,她还想问瑞尼很多事情,也很留恋在医院的天台上对着落日读古老的书的感觉。这样安静沉淀的时光回家就不一定再有,她留在这里,就像是远离尘嚣。
吉儿心里藏不住话。
“你知道吗,创意大赛要开幕了!初赛就在下周。已经都组好队了呢。本来以为你已经可以出院了,我还给你报名到我们组了呢。我和丹尼尔、皮埃尔。”
这几句话提醒了洛盈,她想起几天前和瑞尼的对话,不由得一时间思绪纷扰,一串首尾相连的片段涌进脑海,如同洪水淤积了隘口一般。
“怎么了?”吉儿见她发愣,有些奇怪,“创意大赛啊。你难道忘了吗?”
“啊,没有。”她连忙摇摇头,“怎么会忘呢。”
吉儿于是开始兴致勃勃地叙述。她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心不在焉。
“……我们刚定好了小组名字。以后每天下午都在换乘广场集合讨论。每个组都设计了旗子挂出来。我们组的旗子是莉莉设计的……我本来想……可是,丹尼尔说……等过几天,你脚好一点儿了,也跟我们一起去讨论吧。我们可以一边讨论一边吃点心。”
吉儿兴致勃勃地说着,声音飘在空中,显得很遥远。洛盈不想参加,她无可抑制地想到她在地球上看到的说法:极权制度用教育巩固统治。可是这一切无法向吉儿解释。
洛盈叹了口气。吉儿鲜活的面孔让她心情复杂。吉儿正坐在窗台上,兴趣盎然地讲述他们准备过程的各种细节场景。洛盈看着窗口。窗外阳光正好,吉儿逆光成为一幅暗色的剪影,在明亮的窗口里显得轮廓清晰。她撑着窗台的胳膊圆滚滚的,蓬松的头发有几丝飘飞起来,莹白色的太阳从她身后送出光芒。洛盈忽然觉得很累,地球的记忆似乎变成了一种忘不掉的习惯,她什么都怀疑,神经紧张,内心不安而无法摆脱。
她轻轻摇了摇头,问吉儿:“你们准备做什么东西参赛?”
“再做一件衣服!”
“什么衣服?”
“还是用皮埃尔的新材料做的衣服!他研究的材料有一种能产生光电效应,跟我们的房顶差不多,我准备用它做一件能发电的衣服。丹尼尔懂得微电路,能把导线嵌入衣缝,把电流引出来。我来画设计图!这种材料虽然没有上一次给你做的轻软,但是能做一件类似盔甲的,雄赳赳气昂昂。”
洛盈点点头:“听起来似乎不错。”
“是很不错!丹尼尔和我已经把设计图纸都画好了,要不是皮埃尔这几天在医院,早就开始实验了。”
“皮埃尔怎么了?”
“他爷爷病了,他得在医院看着。”
洛盈心里一紧问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