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包了一百多个饺子,累得我妈直喊腰痛。除了中午我们三人吃饱的,还冻起来八十个,够再吃两次了。可怜的妈妈,南方人,包饺子不行,为了我横竖是折腾成功了。我们两人硬是把面和出来,把皮擀出来,把饺子包出来,虽然大小悬殊,最大的饺子如同喇叭花,最小的如同腊梅花,但味道不受影响。我说,妈,你是不是吃高兴了,好多天没见你脸上有阳光,今天光芒乱射。把妈妈笑弯了腰。与妈妈在一起的日子真幸福。
遗憾的是,妈妈一早又闯祸了,而且是当着包尔茨和我的面闯祸。煮牛奶时,她到地下室取面包,老面包在上面大叫,牛奶!妈妈吓得大步流星往楼上狂奔,差点从楼梯上摔到暖气片上,她急忙伸手去扶墙,墙上的挂盘被一巴掌碰下来,“叮当”一阵乱响后,摔成碎片。那是老面包的妈妈留下的已有五十年的纪念品。我妈吓昏了,也为自己的冒失而惭愧不已。她就怕包尔茨抓小辫子,结果次次被他抓住。妈妈无可奈何地捧起碎片给他看,等待他的又一顿挖苦,我也做好了捍卫妈妈的准备,结果他却淡淡地一指垃圾桶,原谅了妈妈。那一瞬间,我好感激他,我甚至不想同他离婚了。我这个人其实很好哄,只要对我好一点,特别是对我妈好一点,我就会感动得忘记自己姓什么。老面包那一指垃圾桶时很帅的表情,还真有点可爱。
后来我对老面包解释,我妈不是做家务的人,在中国她是有保姆的,能给你做饭、熨衣服,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说,看得出,你妈很厉害。我说,你再忍耐两个多月我妈就要走了,我忍耐你十二年,你忍耐我妈两个月不行?看是玩笑话,但却相当犀利。我只要用语言去堵老面包的嘴,一堵一个准。说心里话,我这个人表面特别随和,总是笑,但与我处久了就知道,我的厉害是嵌在骨头缝里的。我从小就被剥夺了和父母生活的权利,爸爸妈妈去“干校”一走五年,我被东扔一天,西甩一天,如果不收敛浑身的刺,还不被托儿所那些仗着每周有哥哥姐姐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接送而特别霸气的小朋友打残了?如果一点锋芒不露,怎么保护自己?我精得很,四岁时就知道出其不意。一个叫周金的男孩,天天打我,有一天,他去尿尿,我趁没人,从后面猛推他,他摔进了马桶,等他哭着爬起来,我早就跑没影了;吃饺子时,他回头跟咪咪说话,我趁机从他碗里舀了一个吃,他连知都不知道。妈妈说我地地道道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棉花里的尖针。准确。
妈妈说我管包尔茨叫老面包太损了,我说,他知道我叫他老面包,笑成了一朵花。我特别会给人取外号,隔壁女主人与我们从来不过话,一脸官司,脸形是弯刀,我管她叫半个月亮爬上来;她的男人,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我管他叫豆瓣鱼;对门家的宝宝特别可爱,白得像盐,我管她叫蒜泥白肉……在北大上学时,我就是外号专家,我管娄汝云叫莲藕,我的同学有叫红烧蹄髈的,有叫凉拌苦瓜的,有叫腌白菜的……我是个很好玩的人呢,同学都管我叫开心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