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面包埋怨说,妈妈不为女儿做事,吃了饭就走,这很少见。
我说,你和我妈谁是客人?女婿挑岳母的刺,等于挑我的刺,我更痛。
他说,你们中国没有洗碗机,你妈不会用,我不过是想告诉她。
我一听更气了,我说中国到处都有洗碗机卖,根本不稀罕,我妈有保姆,从不自己洗碗,我们中国人的生活水平比你高!包尔茨,你的孩子们回来做了多少错事?她们打碎了多少碗?冰箱多少次没关严实?我要是整天同他们计较,谁也活不好。
趁着要遛狗,妈妈把我叫出去。老面包倒反而变客气了,说一声,祝你们玩得高兴。他退步,我也退一步,说一声,谢谢。
出门后,我对妈妈说,不要同他闹僵了,他不是坏人,他还帮我看论文,你不要对他太厉害。
妈妈说,为了你,我明天就同他和解。不过,这婚,是非离不可!
我说,好了好了,你别成天叨叨了,人,自己都和自己过不去,更别说东西方硬绑在一起,怎么能处处融合?
妈妈说,你凶我没什么,他不行,我是客人,他就得以礼相待。你们结婚你爸就不同意,我们已经预支了几十年的大度。
其实,今天的矛盾,是我的忍耐突破了底线的情况下暴发的。老面包说我妈可能教书聪明,生活能力不够聪明。
生活能力不行?我妈怎么不行?我从小崇拜我的妈妈,她能在险恶的环境里生存。妈妈生下我,就去干校劳动,拉大车、种水稻、背砖、烧锅炉、挑大粪……爸爸被打成“五?一六”分子被关起来,妈妈一个人当妈又当爹,只好把我丢在姨妈家。妈妈半年才能回来一次,只要一回来,就背着我去中山公园给我讲故事,给我做红烧鸭子,一点点钱全花在我身上了。每次妈妈来德国,为了我,她天天做饭、熨衣,没一时闲空,你老面包天天吃的饭是谁给做的?一个异国母亲,对这里的生活极度陌生:火,是电火,不起火苗;锅,是平锅,菜放进去四处乱跑;锅铲,是软的,铲不起一个荷包蛋;土耳其米一煮就烂,水分无法把握;菜,又大又笨,切起来手上会硌出老皮。柴米油盐全与中国不同,我妈能给他做出一顿又一顿饭来,就是天大的聪明,他没有资格嫌我妈智商不高。我自己受点委屈可以忍,但谁敢说我妈妈的不是,我敢跟他拼命!老面包对我的变化非常吃惊,他说,你妈一来你就变得好凶。我说,我本来就不软,你不过是没摸到棉花里的针。
5月8日
妈妈坚持不要我陪,摸着十年前的老路,一个人到了亚洲商店,买了包饺子的肉、菜、虾和鸡蛋,花了二十五欧元,她嫌物价贵,韭菜三欧元一把,只有四百克。老人,总是习惯用中国的钱来衡量国外的物价,所有的妈妈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