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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斜至深处 第七章(9)

倾斜至深处 作者:彭名燕


真狼狈,这些道理我比杰克懂得早,反而受了他的再教育,我这叫自作聪明自取其辱。杰克刚刚给我洗了脑,怎么能无故把口袋里的钱分给穷人?

杰克居高临下地补充说:“穷人应当努力把自己变成富人,伸手向人要钱是耻辱。如果我现在给他们钱,说明我从骨子里看不起他们。美国也有穷人,我从来不无缘无故地施舍一点小钱,我不稀罕好名声,不稀罕那虚伪的平等。等我钱赚多了,我和妮可儿要到贫穷国家做慈善,那才是有意义的。”

我又输了,是我自找的。一瞬间,我们又恢复了社会人的常态,冷战和冲突随时一触即发。我是假高尚吗?我很虚伪吗?如果杰克是对的,那么圣经上说,你打我左脸我连右脸也给你打,你要里衣我连外衣也给你,你让我走一里我给你走十里,这个比喻怎么理解?是杰克对还是我对?

没借到钱,反被教训一顿,回去的路上,我心情相当沮丧,路显得特别长。我疲倦之极,问容容,现在去哪里?容容说不知道,问杰克,杰克说,去河对岸。河对岸是什么?天!是一个悬棺古墓群。我突然下意识地大叫一声:停车!一车人都被我的叫声吓了一跳,齐齐地看着我。容容气愤地问,你怎么了?我说,我不能看那些阴森森的东西,要得病的,我去十三陵,就生了一场病,我迷信!杰克瞪圆了诧异的眼睛望着我,我不顾一切地说,你们去,我下车,在这里等你们,原谅我,我神经衰弱,会做噩梦,不要勉强我去,停车,我在这里等你们。我自己都恨我连咬一下牙都不成。杰克的脸板结得像一块生铁,一千吨煤炭也熔化不了。容容说,妈,杰克特意为你安排的,他自己已经去过十次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般旅游团是到不了的,想来都来不了。片刻的沉默后,杰克轻声对司机说,调头,回酒店!我说,不不,我可以等你们。杰克说,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你一个人等在这荒郊野外?让野兽来吃你,毒蛇来咬你?回家!

车调头了。我非常惭愧,但也非常委屈。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强迫我接受?我眼泪差点流出,想说对不起,又说不出。就这样,我们各人揣着各人愤怒,一路受着沉静的折磨。

杰克再也没兴趣对我说任何话,车在路上摇了三个钟头才回到酒店。杰克睡了一整路长长的觉。

下午六点,杰克带容容去游泳,他说,我不知道该不该要你妈妈同去,我很为难。为了弥补我的失礼,我忙不迭地说,去,我去!杰克说,你不想去就不要勉强。我说,我去,我兴趣大得很,游泳真是太好玩了!其实我是旱鸭子,哪有什么兴趣?

海泳太阳太大,只能到有树阴的游泳池。容容来例假,不下水,借容容的光我也免了。杰克自己下水了,突然,杰克从水中钻出头,大叫一声,不好!我们问,怎么了?他脸色变青了,叫着,戒指,我的戒指!我们这才发现,他戴在中指上、与容容在德国互相交换的订婚戒指不见了,那可是一颗一克拉的钻戒。他所游的区域是最深的区域,有三个人深。他命令我们说,快,快去给我买一副游泳眼镜,我要潜水,快!我和容容分头去找眼镜。为了弥补我刚刚的失礼,我一路在冲刺。几乎同时,我们找来了眼镜,容容是买的,我是找管理人员借的。杰克戴上眼镜,一个后躬翻,像海豚一样灵活,一下子消失在水面……只十五秒钟的工夫,水面就起了泡沫,猛地,他的一根手指头先顶出水面,手指头上戴着那个钻戒;紧接着,他的头冒了出来。我和容容一阵欢呼,我情不自禁地叫起来,杰克,好样的,你太棒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对他发自内心的赞美,杰克露出了笑容。这一下,我们的芥蒂暂时消弭了。我算准了他的变数,只要我主动缓和,他一般就能下台阶,但不要指望他给我一个梯子,让我先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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