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画家的画,可不是什么贵族风格的华丽派,而是对准底层的小人物:吹炉火的小女孩,卖鸡的老妇人,小酒馆的小热闹……画家的风格一目了然。杰克喜欢这样的风格吗?他家收藏的画,多数是一些如同毕加索印象派风格的画,要不就是田园风光的花草山水油画,反映下层生活的画几乎没有。容容说,杰克买画讲求收藏价值,将来出手,会翻几番的。我问容容,他有这鉴赏能力和收藏的把握吗?容容说,万无一失。我问,他的收藏到拍卖行估过价吗?容容说,不知道。我觉得容容有点盲目,她对杰克的崇拜整个盲目。这话我不敢说。
杰克与那人嘀嘀咕咕,肯定是在谈价钱。离开了大自然,来到四堵墙的商品世界,一沾钱,人与人的隔阂又出现了,四千美元的困惑又冒出来咬我了。我无法理解杰克为什么预支享受、预支财富,他有没有为明天打算?我实在无法平衡,无法平静,表面在看画,心里却在骂娘。
买画的事没有谈成,最好的一幅要1700美元,砍到1500都不行,只能告辞。我心中暗喜,杰克的收藏已经要爆满了,再买,他还得另租房子来放画。他居然会拒绝,我以为他只会进攻不会后退,他还知道有明天。
当天晚上,那位画家的经纪人打来电话,说可以让步,但必须一次买两幅,可以任选,价钱是2150美元。杰克当即心花怒放,立刻让他们第二天把女孩烧炉火和老妇卖鸡两幅画运过来。我心里骂那经纪人,何苦来勾引杰克。
我质问容容:“为什么跑到巴厘来买画?”
容容说:“不可以吗?谁规定的?”
我说:“不是我干预你们的生活,我没那资格,但你们信用卡上没什么钱,还这样挥霍,我真为你们担心。”
容容又向我拉脸了,她说:“妈,我早看出你的不满,不就是为那四千美元吗?实话说,那不是杰克向你要的,是我,是我向你要的,我一直在花他的钱,我不想叫他小看我,才要你把美元带给我,那也是我自己在德国挣的。”
我惊讶了,说:“你花他的钱?你有没有搞错?是你自己赚的钱。你天天早出晚归,你是在游山玩水吗?你是在为他挣钱!难怪你对他言听计从,你本末倒置了,你这个傻女孩,为什么看不到自己的价值呢?”
容容说:“我的价值我心里明白,没有杰克,没有我的今天。在新加坡,我有了自己的事业,与德国的家庭主妇容容天上地下,我感谢他,我崇拜他,我爱他,我心甘情愿对他言听计从!好了,这个话题以后不要再重提。”
我悄悄躲在卫生间流眼泪。为什么在容容眼里,她的妈妈总是错的?
人,也是会变的,容容不再是我那小鸟依人的乖乖女了。
第二天,画已经被打了包,巨大的木头板钉好了框框,这怎么运?杰克说,酒店会把搬运和托运的有关事宜全部办妥,不用我们费一丝力气。也许看出我的不舒服,为了宽我的心,他说,收藏挣钱最上算,比房地产更赚,不过一定要看准。这位画家的画,过几年会翻几倍。容容为了弥补昨天对我的粗鲁,给了我一天的好脸。她对我说,我不是对你讲了哈佛赚钱的理念吗?杰克是哈佛高才生,有关赚钱的事由他作主,错不了,你老人家放宽心吧。
因为萨达姆被处决,我们匆匆撤退。酒店结账,一共四晚,包括在法国餐厅和日本料理店就餐,容容和我洗头、染指甲,我们三人的按摩,全部加起来是2700美元。我算了一下,我的四千美元,刚好够这趟巴厘的开支,包括来回头等舱的三张机票。
我总觉得杰克是一根钢丝,容容天天就在这钢丝上跳芭蕾,那钢丝会不会突然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