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浏览完毕,在她面前站定,先问了价格,她说了。他没还价,表示默认。然后他羞涩地问了一句,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这是在前十个租客中绝没有出现过的状况,这个男人像个面试的学生一样问她,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她愣了一下,然后便问了一句,你……是一个人住吗?我的意思是,你带别人,女朋友住吗?男人摇摇头,我一个人住。她想,搞摄影的,和自己还算沾点边,人也还算痛快,没有和她砍价。虽然人老了一点,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摆擂台招亲,他老就老点吧。更重要的是,眼前虽然是个男人,可是他没有让她感觉到一点来自雄性的攻击性,大约是那点女人气的缘故,这使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于是,两个人当下便成交,签了合同付了租金,男人一半日内便搬来与她合住。
她像个地主收租子一样残忍地接住了男人交给她的钱。为什么不收呢,她又不是开福利院的。她自己不就是从租房子一步一步熬过来的吗?三十一岁的时候才有了自己的房子。三十一岁的时候她断定自己不会嫁人了,就拼死买下了这套房子。当女人老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男人就成了身外之物,房子才是一个女人血肉相连的壳,连蜗牛都有个壳呢,一个女人怎么能一辈子租着房,到老了老了还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没有人心疼她她就心疼她自己。那段日子里,买房的欲望像不倒翁一样在她体内竖着,怎么都摁不下去,于是,她便负债给自己买了套房子。搬家的时候,她想,此后,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寄人篱下的流浪汉了。
她以一己之力来拯救自己也算功德一件。
她是在一个黄昏突然有了这个念头的,把一间卧室租出去。那个黄昏,她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窗外。楼下就是闹市,正是人们下班的时候,汽车和自行车挤得无法分身,汽车骂自行车穷鬼,自行车骂汽车没素质,就你一个人有车啊,喇叭摁得把死人都能叫起来。女人们疯抢着处理的蔬菜和水果,一个女人刚挑好的两个西葫芦被人拿走了,她站在街上叉腰大骂,哪个不要脸的拿了我的西葫芦,也不怕把手烂了,真是什么人都有,两个西葫芦也能瞅在眼里?卖烧饼的卖小菜的推着车子出来了,亮起了风灯,五颜六色的劣质小菜在灯光里脱胎换骨得珠光四射,一堆玻璃似的。家禽店的老板正在给一个女人杀一只乌鸡,水产店的老板正系着围裙往出捞一条掉了鳞的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