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弄啥,我问你刚才最后一句话给我说的啥,我记不起了,回去给俺娘咋交代呀。”
“咦——呀,你这孩赖主意咋恁多。”宽婶子笑着拍打他的肩膀。
宽婶子真的穿上了洋布花布衫,这门亲事还真就成了。当然,主要的原因是季先生问了二闺女,对人满意后,他托人去打听了于枝贵家的根根梢梢。打听媒也是婚姻往来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往往一桩婚事的成与败都和打听的结果有直接关系。
第二次出门时,季瓷已经没有任何能力和时间去打听媒了。她想,一切都是命。想享福,必受罪,胡思乱想耽误瞌睡。
那天天不明,于枝贵就要出门,十八里外的县城有人捎信来,请他去打几件闺女出门的梳妆盒。爹去世后,他就拾起全套家什,开始像爹一样四处游走着去打精细家具。他做出的活远不如爹,只是人家还习惯着捎话,让罗湾的来,给我家做个啥。
“你等等,有句话要给你说哩。”季瓷从里边跟出来。已经把东西都背到了身上的于枝贵说:“时候不早了,鸡子都叫了,等我回来再说吧,啊。”
“那——中啊,你路上可得仔细点。后儿黑里回来?”
“嗯。”于枝贵出了堂屋,走到东屋窗前,敲了敲窗棂:“兰,起了没有?”
“起了,起了。”于枝兰应着声。
“起吧,起来帮你嫂干干活,我走了,啊。”于枝贵在未亮的昏暗天光里打开大门出去了,季瓷跟上去又将大门插上。
三年内先后爹娘过世,这让于枝贵不得不听信村上人的闲话:人都说季瓷把霉气带到他家来了。哪有带着钟表出门的呢?自古都没听说过。当然,自古这里没有钟表。那是个稀罕玩意儿,是她在山东做官的舅舅专门捎给她的,但那时咋都想不到“送终”这个词呢?为啥爹娘没得啥病,也不算老,才四五十岁咋都走了呢?还有,她来三年多了,还不见显怀,是不是她就不会生呢?于枝贵不由得开始怀疑起当初对她狂热的迷恋了。慢慢地有些怕她,有时候晚上竟不敢靠近她身子,以前隔一两天他定要在夜里缠磨她一回,现在十来天才想挨靠亲近她。是个石头撒那么多种也得长个啥吧。如果爹娘还活着,一定会张罗着给他再娶一个,他们是绝对不会看着于家断后的。可现在,他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了,娶她就花了大价钱,爹娘的后事也花了不少钱。爹一去,那么精的手艺带走了,来钱的路越走越窄。
好像她夜儿黑里就迟迟疑疑地想给他说啥,挨到身上想缠磨他,他轻轻地推开,一翻身给她个后脊梁。睡吧睡吧,明儿要早起。他不知为啥就没兴头听,她那张巧嘴,能说出啥呀?她能把死人说活过来?她能把平展展的肚子说鼓起来?
于枝兰梳洗后走出东屋。正是当年季瓷出阁的年纪,按说她也该出阁了,婆家早就定下了,是东乡郭湾的,可娘和爹连着过世,按规矩守孝三年。那郭湾的婆家,尤其是那十九岁的郭仓实虽不满意,也只好等着。
“兰,饭在锅里,还热着哩,给咱俩一人盛一碗喝。”季瓷在织布机上说。她从来就没有一刻闲过,纺花织布,缝被子做衣裳,箩面择菜,刷锅倒灶,喂鸡喂猪。只要人眼里有活,世上就永远有做不完的活。走遍天下端起碗,搁着勤谨搁不着懒。
虚岁十八的于枝兰比季瓷高半个头,也健壮很多,可性子却绵软得提不起来。她悄没声把两碗红薯糊涂放在堂屋桌上,在织布机的“咣当”声中说:“嫂,趁热喝吧。”
“就来。”季瓷说着,“咣当”声还没有停下。总是这样,干活好像和谁争着什么,多干一点就占了一点便宜似的。于枝兰常常想不明白,嫂子那小小的身子里咋永远都有使不完的力。她说,嫂呀,别累着了。季瓷说,力是奴才,歇歇回来,你看我这会儿使得慌,明清早起来,就又一身劲了。
季瓷从织布机上下来,坐在桌边,两人都端起碗,喝稠稠的红薯糊涂。没有菜。除了家有良田百亩的,谁家吃过菜呀,只有过年过节、支应门事的时候才会吃菜,平时没有吃菜的习惯。